老屋有“鬼”？

陳巧莉

在武義縣城有一條街，叫橫街。

橫街上有一條巷，叫何宅巷。我們家就是從東嶺搬進這條巷的。

小弟說：姐，我知道世上根本沒有“鬼”，可我還是怕。

小弟這么說的時候，我腦海里忽地閃過一千個“鬼”字，卻又故作鎮定地表示不用害怕。

小弟說的“世上”主要指我們現在住的老屋。

對于我和小弟來說，搬家本該是件高興的事，告別山林、田野、魚塘，我們總算和在縣城工作的父親團聚了。可家雖搬了，母親時不時還要騎上她那鳳凰牌自行車回東嶺老家;父親的工作已從交管局調到了礦管局，可夜里還是經常在檢查站值班，這讓我和小弟對新家更難適應。白天還好，我們都在上學，可到夜里就不一樣了。

當小弟再次說起自己怕“鬼”時，我們都在那個夜里聽見了仿佛停不下來的“對——對——”。這之后，是否要拉亮電燈成了讓我們倆都很糾結的事。那時，我睡床的這頭，小弟睡在那頭。我說燈是夜的眼睛，有它守著，夜就不可怕了;小弟卻說，燈會把夜燙出一個昏黃的洞……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倆昏昏睡去，誰都沒有伸手把燈拉亮。

因為要上學，第二天清晨我們便早早起床往學校跑，暫時把昨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到這天放學時，小弟早我一步到家。父母不在，鑰匙只有一把，小弟背著書包靠在屋門上等我。他一見我，就沖上來拉著我的手說：“姐，你聽，你快聽！”

“聽什么……”不等我說完，已經被小弟拉過去幾步的我和他一樣又聽到了“對——對——”的聲音。確切地說，其中還夾雜著一下下有節奏的拍打聲。

“這不是昨晚聽到的那個聲音嗎？”

“對！我知道是哪里傳出來的了！姐，其實我們剛搬來的第一天就聽到了。”

小弟這么一說，倒提醒了我。我倆不約而同地上前把耳朵貼向那個屋門。聲音就是從那個屋子里傳出來的，它與我們的屋子只隔一間敞開的廳。

“咯吱——”門突然開了。一個踉蹌，我嚇得差點摔進屋去。

開門出來的是位看上去六十多歲的婦人，像我的奶奶一樣，她也穿著大襟的青布上衣，下面是黑布褲子，整個人顯得很瘦小。就在她將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匆匆瞥見屋里有一個影子，是個側影，屋里暗，看不清。

“你們……”

“哦，我們，我們是新搬來的。”我急忙拉起小弟的手走開了，生怕挨罵。

我沒有與小弟說起那個影子，默默地用鑰匙打開屋門，一線光亮就跟著從門外溜了進來。在那線光亮里，粉塵飛揚，好像怎么也落不盡。

這一晚，母親回來了，她推著自行車走過老屋天井時，車鈴聲“叮當當”地響。

母親是在晚飯前回來的，還帶回了一個包著一層鐵皮的圓桶子。她管它叫煤球爐。那個晚上，母親就在煤球爐上給我和小弟做飯吃。

我以為煤球爐子里做出的飯可以堵住小弟的嘴，可不想捧著碗的小弟才剛吃了兩口，就與母親說起來了。說就說吧，他還掉起了眼淚。

母親是不怕我們落淚的。從前在東嶺，因為割稻子、曬谷子、摘茉莉、守魚塘，年幼的小弟就沒少落淚。可是，搬了家后，我發現母親的心突然變得柔軟了起來。她放下碗，把小弟拉到自己懷里。

“不怕，不怕，這屋子老是老了些，可住在這里的都是大活人不是？再說，哪里來的‘鬼啊！”母親說。

這天夜里，許是有母親在，那個“對——對——”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待到小弟睡著后，我還是沒忍住，與母親說起了白天見到的那個鄰居與影子的事。暗夜里，沒有光亮，我依然能感受到母親若有所思的樣子。

第二天，我和小弟起來的時候，母親已經在爐子上做好了青菜泡飯。她給我們一人盛了一碗，碗底臥著一個雞蛋，這是母親在東嶺就有的習慣。

這天放學后，我和小弟走在巷子里。巷子彎彎曲曲，兩邊擠擠挨挨的都是老房子，有的還傳出唱戲和打鼓的聲音。小弟便猜測，那里頭住著的該是戲班子的人。這讓我又想起了那個影子。

“肯定不是‘鬼！”我說。

“姐，你說什么？”小弟問。

我搖搖頭。很快，我們就到家了。母親在，父親也回來了。

小弟樂得歡，我也是。母親顧不上我們倆的心情，她手里舉著臉盆架子說：“回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這是要拿到哪里啊？”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

“搬家！”父親響亮地答道。

一聽搬家，我倆的驚喜勁兒就上來了。父親說得沒錯，我們真的又搬家了。隔著一條窄窄的弄堂，我們搬進了老屋后面的那一大間新房里。

新房就一層高，外墻裸露著紅磚，里面也沒有隔間。可不管條件怎樣，我和小弟都很高興，隔著一條弄堂，我們也再不用擔心暗夜里聽見那個奇怪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