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海燕
摘 要:清代為封建社會末期,資本主義早已萌芽,社會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然而清廷卻依舊實行重農(nóng)抑商、閉關(guān)鎖國政策,抑制了經(jīng)濟的發(fā)展,政治與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匹配也導致文化的畸形。清廷在文化上實行高壓政策,大興文字獄,文網(wǎng)之嚴古今少有,文藝圈萬馬齊喑,鮮少有人敢逾越。就在此時,一些文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愁緒,開始尋求能夠隱晦地表達內(nèi)心感受的途徑,這其中比較特別的當屬揚州八怪中的重要畫家鄭板橋。他經(jīng)歷了康乾盛世,為康熙秀才乾隆舉人,酷愛畫竹,并形成了一套自己極具審美價值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觀,其中的“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理論最為人們所熟知,然而歷代畫竹之人眾多,比他畫得好的人也很多,為何鄭板橋竹子會備受后人關(guān)注呢?他的竹筆墨簡潔,清勁挺拔,很多看似無章無法的畫法其實最得要法,他的竹子中飽含著一種剛毅而清新的文人氣質(zhì),他將自己做人的傲骨之氣,以及在歷經(jīng)磨難后對于生活的參悟滲透于自己所畫的竹子中,所以他的竹子自然達到了尋常人所不能到達的境地,飽含了他的個性品質(zhì)和社會擔當。
關(guān)鍵詞:鄭板橋;蘭竹;個性品格;社會擔當
鄭板橋出生于康熙三十二年,卒于乾隆三十年,他在世的這些年正是清朝康乾盛世時期,整個社會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經(jīng)濟富裕,商賈絡(luò)繹,尤以東南沿海資本主義萌芽為代表,這一時期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一段重要的經(jīng)濟發(fā)展節(jié)點。文化上清廷為推行“滿漢一體”的統(tǒng)治政策推崇理學和經(jīng)學,重視儒家文化,任用漢人做官,還是給了漢族文人一些“治國平天下”“售與帝王家”等參政的希望。雖然,盛世之時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都得到了快速發(fā)展,但盛世之下仍有危機——東南沿海資本主義萌芽已經(jīng)出現(xiàn),卻由于清政府的“重農(nóng)抑商”政策使之得不到合理發(fā)展,有些商人富可敵國卻缺乏應(yīng)有的社會地位,無法實現(xiàn)“富且貴”的人生愿望??植赖奈淖知z使許多文人不敢開口說真話,只能無奈地粉飾太平,極盡華麗辭藻描繪一個“看上去很美”的王朝,書畫界一股模古仿古的風氣彌散開來,脫離現(xiàn)實一味地和古人看齊,無法發(fā)揮繪畫反映社會生活的作用。文藝界的“寒冬”急需有人來破冰,此時揚州八怪出現(xiàn)了。八怪中名氣很大的畫家鄭板橋應(yīng)當是很特別的一位,他不同于同時代其他很多文人,不屑于去趨炎附勢,茍且保全自己,干著和自己的志向與意志相背離的事情。他的繪畫面貌與當時興盛的摹古繪畫作品大相徑庭,他將繪畫當成是抒發(fā)自己志趣的途徑,和自己的精神品質(zhì)緊緊結(jié)合在一起,這樣的繪畫作品自然是有靈魂有重量和精神含量的,簡言之就是能讓人體會到一種社會擔當和濃濃的人道主義的關(guān)懷。
一、板橋繪畫中蘭竹的個性品格
眾所周知,許多藝術(shù)家會有自己特定喜歡的某一種或某一類藝術(shù)意象,對于這一種或一類藝術(shù)意象,他了然于胸,運用起來也是得心應(yīng)手,例如草間彌生愛用的波點、梵高的向日葵,以及徐悲鴻的馬。這些成功形成自己藝術(shù)風格的藝術(shù)家也都是成功找到能夠表達自己內(nèi)心情感的藝術(shù)意象的人,而我們今天所說的這一位傳統(tǒng)的文人,他所欣賞的是四季常青之竹與空谷幽蘭之美。至于為何會選擇這兩種意象,當然是其與作者的志趣和個性之間存在著相關(guān)聯(lián)的地方,前者表達作者“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勁頭,后者則是可以表達一種空靈純凈而又孤獨自由之美。
宋人蘇東坡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编崏昃褪沁@樣一位清新脫俗之人,幼年時期板橋生活的地方有一條巷子叫竹巷,后來到江村教書恰巧江村又是一個適宜養(yǎng)竹的地方,可以說他整個幼年和青年時期的記憶都與竹息息相關(guān),乃至他的一生都沒有和竹子脫離關(guān)系,竹子在對他的個性品質(zhì)塑造方面占了不可忽略的位置。
想要探尋板橋繪畫中的蘭竹個性品質(zhì)必須要回到他的繪畫中去,如《蘭竹荊棘圖》,這幅圖中嶙峋山石間生長著挺拔的細竹和纖弱優(yōu)雅的幼蘭,乍一看這是典型文人的風雅之作《蘭竹圖》,用勁竹和幽蘭來表達自己的堅毅品格和高尚情操,但鄭夑卻不是一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迂腐書生,仔細觀察這幅畫就不難發(fā)現(xiàn),畫中原來還有細細密密的荊棘穿插其中,這樣這幅畫就讓人難以逐磨了,甚至可以說其是一幅“怪畫”。對于看慣了蘭芝君子相伴而生、宇宙之間正氣浩蕩的傳統(tǒng)畫者們來說,這三種意象同時出現(xiàn)該是不可接受、荒誕離奇的。還好板橋是一位善于將詩、書、畫融為一體的畫家,只要看一下他的題畫詩,欣賞者就不難理解他的真實想法。
這首題畫詩是這樣寫的:“不容荊棘不成蘭,外道天魔冷眼看。看到魚龍都混雜,方知佛法浩漫漫?!笔前。莶幌虑G棘的蘭竹必定無法茁壯成長,正是荊棘的存在讓蘭竹更加具有生存危機感,最終充滿競爭的活力,根深葉茂,香飄四溢。人世間的事情不也是這樣的,雖然有蘭芝君子也有陰暗小人,有正義就有邪惡,黑白相生,陰陽相克,此消彼長,但光明正義之面總多于陰暗面,處于一種動態(tài)平衡之中,這正是一種樸素的辯證法。最后一句指出我們何以能夠用包容的心態(tài)來面對身邊的真真假假、人心善惡,作者給出了方法“方知佛法浩漫漫”,要我們用一種如同佛家的“普度眾生”之愛來看待身邊的荊棘和蘭草。這是鄭夑心中的自然法則和社會法則,同時也是他的個性品質(zhì)的自然流露,首先是他“怒不同人”的個性品質(zhì),敢于提出與他人不同的看法,擁有自己的人生信仰并去付諸實踐,即便是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其次,該是他“吃虧是福”的人生境界,與人相爭之時謙讓一步退一步,大度一些,容下“蘭花”也可容下“荊棘”,從容自在地活在這原本就復雜難辨的世間,相信事物間的因果循環(huán)定律,堅定自己認為值得為此堅守的人生信條和生命哲理,使自己在這原本就短暫的人生里可以活得幸福一些,也更“難得糊涂”一些。
二、板橋蘭竹作品中的社會擔當
鄭夑的一生并不順利,用顛沛流離、落拓至極來形容并不夸張,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五十歲之前,主要以求取功名和賣畫為主,二十四歲考上秀才,四十四歲考進士,這條漫漫科舉之路鄭夑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他也曾自嘲自己是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足見他求仕之路的艱辛。第二階段為五十至六十歲為官期間,這期間他清正廉明,兩袖清風,處處為普通百姓著想,留下了眾多佳話并千古流傳。在此期間他畫了一幅非常著名的《衙齋聽竹圖》,這幅畫也是能夠體現(xiàn)他社會擔當?shù)牡湫偷拇碜髌罚把谬S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題畫詩勾勒了一個典型的父母官形象,在衙門里休息時,聽到窗外寒風吹動竹葉發(fā)出蕭蕭的自然聲響,都覺得是民間百姓生活有什么疾苦,于是趕忙反省自己這段時間是否有體恤民情,為民辦事,竹子在此已不是單純的植物而是板橋心中道德良知的天平,更或者說是一種神圣使命的守護者,映射自己為官品行、考察政德的一面“鏡子”。
鄭夑的為官生涯先是由山東范縣一位知縣開始,三年以后升官了,這原本該是好事,終于在嘗盡半輩子的艱辛之后可以稍微喘口氣,但事實是他剛?cè)H縣就遇到旱災(zāi),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之后又是澇災(zāi),人們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看著百姓們受苦,身為地方父母官的鄭夑坐不住了,他馬上決定開倉放糧,但這并不符合政府辦事流程,鄭夑心中也明白即使現(xiàn)在快馬揚鞭去向皇帝報告災(zāi)情,等到批示下來百姓也該是扛不住的,他于是在此頂著著巨大的壓力毅然決定開倉放糧,因為此事他被記一大過,但活下來的百姓卻過萬人。試想一下在封建社會擅自做主決定這么大的事,可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甚至株連九族的,鄭夑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但為官一方怎能不做一些犧牲,擔起肩頭的重任。
儒學正統(tǒng)告誡我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似乎每個人都可以在這句簡單的話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但其實這是高標準嚴要求,在窮困落寞的時候不放棄希望,在得志之時不失平常心,并隨時保持自己的惻隱之心與不忍人之心。想要做到其中的一方面不難,難的是可以兩方面兼顧,且一直堅持去做,但鄭板橋卻用一種率性純真的方式做到了,這種表面看起來肆意不羈甚至有些狂妄,讓人不可親近,但卻擁有一顆自由的心靈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三、結(jié)語
揚州八怪以“怪”相示人,他們慣以隱晦畫作為外衣去保護自己,但當我們撥開他們怪誕的外表去觸及其內(nèi)心,并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歷史與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去觀察,便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是一群率性可愛之人,更是時代的先鋒者,他們秉持著對藝術(shù)本真的美好操守,在浩瀚的時代美學史上留下雪泥鴻爪。鄭板橋繪畫中的蘭竹早已成為我國古代文人畫的代表,成為特定時代文人精神的濃縮精華,更是代代中華兒女血液之中流淌的中國印記,它使得我們今天可以自信地立足于世界文化之林,這也是真正的藝術(shù)才可以一直迸發(fā)出的源源動力。鄭板橋的畫將一直帶有自己的個性品質(zhì)并擔起民族精神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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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安徽大學藝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