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艾歷的詩

蔣艾歷

未遞出的信

夏日雨后，中新街道

小葉榕水珠幾點，如佛的念珠

親密地敲擊在鳥雀余悸的叫聲上。

高樓環繞，來往的汽車未曾鳴笛

人群垂首向前，或撐把小傘。

微涼的時光中，萬物蕩起漣漪

比以往更為親近黃昏的縮影。

這是一年后，你我相遇。

在影院看一場關于活著的電影，談論

世界的精神與皮囊，談論生存

和責任，談論初見，也談論再見之時。

那顆月亮，把時間擠出一道缺口

從云海的胸脯升起，交錯、起伏

更多的時候，互不沾染劇情。

離開又一年，你去往另一座

遙遠的城。熟悉的每一張新面孔

我都留有余地。

是啊

今日大雪，不見雪落下。從故紙堆里

攤開未遞出的信箋，僅剩

一只簡單的投影。

素描

在西西弗圍書而坐。一排排

木架上，豎著虛幻和現實交互的光陰。

幾千枚始于史前的文字，由遠及近

與一杯摩卡漫長的香味，撞了滿懷。

莎樂美荼毒的熱吻和約翰滴血的頭顱

都盛滿靈與肉虔誠的余溫

一半是罪，一半是美。

此刻

你是在紅海小鎮想入非非

還是在起承轉合詞與詞之間的世界？

那是去年三月一個周末的午后

陽光溫潤，人間煙火正好。

天慢慢藍，云慢慢白

萬物生長的速度，都慢過時間。

二環路邊，人與人漸行漸遠

在咫尺天涯間無限放大。

所有的結果都是倒影。

有清風徐來，被透明的紙攔在了

窗外。水波不興的命運，悄然

從生到死，如同一場

尚未發生的愛情。

淡寫

從《蠟筆小新》里飛出來的空心鯉魚

在成都的霓虹深處，愜意搖晃。

晚風在吹，而倒影未動。

忽冷忽熱的臉譜卸下來

言語輕松，故事輕松。

所有經過寒夜淬煉的緣分

都沒有眼花繚亂的標簽

沒有后綴和前戲。

三文魚、櫻花卷、鰻魚壽司

松田圣子、山口百惠、沢田研二

這些意猶未盡的詞，從不同的時代里撤退

反復迷醉、相愛、離別和重逢。

在二十四城的背街小巷，每一道目光

都是一個曲折的轉身。

此時，坐在窄窄的二層小樓

數著藏入云霧的星星

就著一首《紅色豌豆花》下酒，想象你

正坐在我的對面，笑意溫柔，仿佛在說

“一切美好都將隨風而逝，包括風”。

起風了

想象風在吹

兩棵梧桐借著對方取暖。

虛空的枝頭上，歲月層層脫落

流經過一些年代。

梧桐旁的小樓，三層陽臺上

白衣飄飄，一只黑貓

正瞇眼打盹，把身子縮成球狀。

這條街上，車馬聲、讀書聲

小販的叫賣聲，都走得緩慢。

大雪之前，收到來信一封

上面沒有你的簽名。風在吹

紙間褶皺的文墨反復死去。

離歌

一只鳥墜亡在水中，消食一池草色的

虛無。陰影覆蓋著陰影，南方籠罩著南方

在夕陽的敘事里，我化身一片情緒的葉子

與四月的故鄉瀝血以誓，與故鄉的四月

斷義割袍。萬家燈火的片段，躲躲藏藏

飲湖上

山色空蒙

冷艷的詞撕裂動人的高天

給湖面鋪上一層靜謐的藍

五千年夢境的情懷飄渺于蒼夜

輪回的生命之水涂飾著

陌生的身世

一只歸宿的乳雁掠過水波時的弧線

將魚類的假寐送入月光的荒塋

湖畔的水仙就是天上的沙漠

走投無路時扭曲的幻境

深閨夢里，人們的倒影

在二十四橋之上忙著逃命

合歡的聲音，如同火中

自焚的火

古人說，還是做一點什么備考吧

于是在一輪輪重復的、徹底的、悲愴的

殺伐與耕作中

今人聽從肉體的驅使，偷生世間

日出之時，我淚流滿面

在鏡中乘著金子的翅膀向你求愛

我的靈魂不可無主

但

我信奉所有的美

也信奉

每一個你。

我愛黃昏所覆蓋的事物

我愛黃昏所覆蓋的事物

就像愛著清風遠足的聲響

愛著雨后草木荒涼的死亡

在一朵玫瑰的骸骨上寫詩

美人們都已沉睡，用前半生

尋覓著后半生的焰火

在過去模糊的

夢里，來來回回

在空間上遠離世界

在時間上找回本我

我愛著黃昏所覆蓋的每一件

令我后悔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