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吃糖的理由:上癮、疾病與糖的故事》
作者: [美]加里·陶布斯(Gary Taubes)
出版社: 機械工業出版社
原作名: The Case Against Sugar
譯者: 李奕博
出版年: 2018年12月
頁數: 372
定價: 59.00
吃多少糖才算少?誰也不知道。當FDA在1986年宣布糖屬于總體安全時[當時糖的年人均消費量是42磅(19.05千克),這是FDA的判斷基礎],當研究機構認定肥胖是由于攝入和消耗的熱量不平衡,并指責飽和脂肪導致心臟病時,我們本應通過臨床實驗來檢驗這個假設,卻從未這么做。
這個問題的傳統答案是:應該適量—不要太多,這又是一個套套邏輯。我們只有在發胖,出現胰島素抵抗或代謝綜合征的癥狀時,才能知道自己吃了太多的糖,然后在這個基礎上減量,例如每天只喝1~2瓶飲料,而不是原來的3瓶。如果是教育孩子,我們可以只允許他們在周末吃冰激凌,而不是天天吃。可問題是,如果出現癥狀的時間長達一二十年,甚至要在下一代人身上才能看見癥狀,那么即使現在被認為適量,也可能還是太多。如果代謝綜合征或胰島素抵抗的癥狀不是肥胖,而是更嚴重的疾病,比如癌癥,那么很不幸,沒有降低劑量的機會了。
那些鼓勵我們適量吃糖的專家(或自封的專家)往往相對較瘦,也比較健康。他們定義的“適量”對自己適用,卻假定這種方法或劑量適合所有人(對他們有效的當然會一直有效)。如果我們或我們的孩子不幸失敗(當然會),沒能保持苗條和健康,他們就會說,這是因為你把“合適”的量算錯了,吃糖太多。
為了更好地了解這種套套邏輯,我舉個例子:有個吸煙的人沒得肺癌(也沒有心臟病和肺氣腫),于是他認為那些因吸煙得肺癌的人吸得太多。這個結論當然沒錯,卻沒法告訴我們吸多少才算健康,這個“適量”真的存在嗎?我們是否能算出能夠保持健康的吸煙量?如果這個問題無解,我們又該如何定義“適量”呢?這樣的邏輯也許同樣適合糖。和吸煙類似,吃糖的后果往往需要20年才能顯現,所以在情況還能挽回之時,吃糖還是越少越好,不是嗎?
普莉希拉·懷特曾在1924年跟隨喬斯林在波士頓的糖尿病門診工作,她說:“哪個孩子能放棄每周吃一勺冰激凌的樂趣呢?”在臨床實踐中允許這種行為,就意味著要給吃冰激凌的孩子注射更多胰島素,加重糖尿病的并發癥,最終減少壽命。和不吃冰激凌的孩子相比,偶爾的放縱卻導致減壽,如果懷特知道(當時她并不知道)這一點,會改變主意嗎?我敢說她肯定會的,不僅如此,她還會想知道,每一勺冰激凌有多嚴重,減少多久壽命(如果真能算出來的話)。好奇的不僅是懷特,孩子的父母也是,因為這樣就能討價還價,權衡利弊,判斷到底吃多少冰激凌才算合適。
如果孩子從未吃過冰激凌,自然也就不會如此渴望,就像從未抽煙的孩子難以理解大人的煙癮一樣。
任何關于多少糖才算少的討論,都不能回避一個可能性:糖可能具有成癮性。即使如查爾斯·曼寫的“只是看起來像上癮”,這也說明一個問題:只有在一個嗜糖成癮且無人幸免的世界,才會有人想要拼盡全力地保留一點兒吃糖的可能。
不管“適量”被如何定義,勸人少吃糖和勸人少抽煙一樣,不管收益有多大,試圖約束一種習慣都是不太現實的,這種約束反而會影響生活(想想控制孩子吃糖的父母)。有些人覺得完全不吃比只吃一點兒容易控制—完全拒絕甜品,而不是先吃一兩勺再推到一邊。如果越吃越多無法避免,宣傳適量吃糖就毫無意義。
或者我們也可以從國家的角度考慮,制定一個糖消費量的“限值”。這個方法可能太粗放,或目光短淺。喬治·坎貝爾在20世紀60年代將糖的年人均消費量限值設定為70磅(31.75千克),認為超過這個量會出現大規模的糖尿病。1986年FDA認為安全值是42磅(19.05千克)。他們可能是對的,但要知道,糖尿病的爆發流行和糖尿病本身可不一樣,在大規模爆發前,糖尿病會以遺傳的方式影響幾代人,其效果會通過母親的子宮,在孩子身上放大。這樣一來,定義出個體保持健康的安全值就越發困難。如果現在這代人的限值是70磅,那么往前的一兩代人可能是30磅(13.61千克)。我們一旦跨過了某個閾值,向肥胖和糖尿病前進,一些生理學特點就可能改變,新一代人的基因就會隨著高糖的飲食環境改變。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未來也許沒有回頭路,現有的研究并不能提供更多信息。
有些也許不那么科學的觀點,總讓我懷疑“適量”這個詞的定義。首先是兩千年前的印度醫生,他們說糖既提供營養,也使人發胖。還有弗雷德里克·艾倫寫的“吃糖可能導致糖尿病”,部分是因為其癥狀之一是尿中含糖,部分是因為幾乎只有富人才患此病,只有他們才能無節制地享用糖和面粉。(“碳水化合物食物是主要問題,”艾倫寫道,“這不是出于基于化學的主觀猜測,而是來源于純粹的臨床觀察。”)
然后是17世紀70年代的托馬斯·威利斯,雖然歐洲在歷史上長期通過尿液味道診斷疾病,但他是第一個發現糖尿病人的尿液有甜味的醫生。為什么此前沒人發現?威利斯診斷糖尿病的時間正好是來自加勒比的糖進入英國的時期(現在是從中國銷往英國)。
1715年,弗萊德里克·斯萊爾在“對于威利斯醫生指控糖的抗辯”中認為可以適量吃糖,可有些事情始終讓我對“適量”感到糾結。當糖的角色開始轉換,一如茜德妮·明茨寫的“從國王的珍寶變成平民的奢侈”時,斯萊爾注意到,“為了保持身材,婦女們避免吃糖”。1825年的《味覺生理學》(The Physiology of Taste)也許是歷史上最有名的美食書,書中說,法國的律師兼美食家撒瓦蘭認為肥胖是由淀粉和面包引起的,而且如果和糖一起吃,就會胖得更快。19世紀60年代,葡萄牙醫生亞伯·若爾當說糖可能是一種發胖劑。受此啟發,哈佛大學的查爾斯·布里格姆對女性進行觀察,發現那些“干瘦的女性,靠吃糖增加體重,恢復柔美的身材”。
不管是坎貝爾的70磅,還是FDA的42磅,以前的富人們吃糖也沒那么多。當斯萊爾在1715年說那番話時,英國人年均消費白糖大概只有5磅(2.26千克)。
結合歷史資料,再想想高血壓和胰島素抵抗可以通過子宮環境影響下一代人,恐怕長久以來吃糖的習慣已經改變了我們。無論食物還是飲料,飲食環境已徹底不同,而身處其中的我們也已隨之變化。我們對糖的反應也許已和百年前的人類不同,能夠耐受的也許更少、也許更多,無從證明,只能推測。吃糖對慢性病的影響也可能不同,如丹尼斯·伯基特所說,不同的種群對此反應不一。
讓我們做一個思想實驗:假設有一個除水果和蔬菜的甜味外,完全沒吃過精煉糖的族群,把他們分成兩個部落,獨立繁衍。一個部落的人吃精煉糖和高果糖漿,并且越吃越多;另一個部落保持無糖的狀態。這兩個部落都能享受現代的醫療和公共衛生服務。那么問題是,如此這般幾代人后,兩個部落的人會患有同樣的慢性病,例如心臟病、糖尿病、癌癥和癡呆嗎?正如本書的觀點,如果吃糖的部落存在明顯更高的發病率,那么需要幾代人的時間,才能讓兩個部落的健康水平再次相同?還真的能再相同嗎?
對于這種實驗,我們只能想想,在現實情況下,已經無人不在進行高糖飲食了。我們已經忘了“正常”或“健康”的無糖世界是什么模樣,也不知人類以后會怎樣。我們老了會變胖嗎?低密度脂蛋白、甘油三酯和血壓會隨年齡而增加嗎?葡萄糖不耐受和胰島素抵抗會更加惡化嗎?最致命的疾病是什么?所有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這種實驗也能有助于我們理解,為何未來的研究可能永遠無法肯定地回答這些問題。這就回到了前面說過的,雖然我個人深信不疑,但反對糖的證據不是決定性的。比如說,隨機分配一些人去吃含糖或不含糖的現代食物,由于所有加工食物都含糖,像面包之類的食物本身就是糖,所以避免吃糖的人實際上必須放棄所有加工食品,減少所有被邁克爾·波倫稱為“像食物的物質”的攝入量。如果這些人因此變得更加健康,這就不僅僅是糖的因素,而是一系列因素的集合體,比如精制谷物、麩質、反式脂肪、防腐劑或人工調味劑,沒什么有效的方法來進行區分。
我們也可以試著改變所有食品的配方,去掉糖分。但這樣一來,它們的味道也會變化,除非我們用人工甜味劑來取代糖。實驗中盡量少吃糖的人可能會減重,我們卻不能確定這是因為糖本身,還是因為攝入的總熱量降低了。實際上,所有飲食方法都存在這個難題,不管是避免麩質、反式脂肪、飽和脂肪、所有種類的精制碳水化合物中的哪一種成分,還是僅僅降低熱量(吃得更少、更健康),所有飲食法往往都會避免攝入含糖和添加劑的加工食品。雖然我們因此獲益,但無法得知具體原因。建議吃健康食品而非加工食品,就等于不吃精煉糖。建議不吃糖,也就等于不吃所有加工食品。
人工甜味劑(美國農業部的叫法是無熱量甜味劑)的使用讓情況變得更復雜。很多對它們的擔心,源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部分由制糖業資助的研究結果。這些研究導致甜蜜素作為一種潛在的致癌物質而被禁止使用,糖精雖未被禁,但也被認為可能致癌(通過劑量極高的老鼠實驗)。這些擔心已隨時間逐漸消解,但又有猜測認為人工甜味劑可能導致代謝綜合征,從而間接導致肥胖和糖尿病。
這種猜測主要來自流行病學研究:吃人工甜味劑的人有更多可能患肥胖和糖尿病,但這是否說明人工甜味劑導致了肥胖和糖尿病呢,這就無從知曉了。有可能是胖人因為體重問題,傾向于使用人工甜味劑來代替糖。最新的研究認為,沒有確實的證據支持人工甜味劑有害的觀點,雖然概率很小,但是也無法排除人工甜味劑導致發病率和死亡率提升的可能性。
正如美國國家科學院的院長菲利普·漢德勒在1975年所說,以及泰迪·羅斯福總統在1907年所說,我們想知道的是,在終身使用或長期使用的情況下,糖和人工甜味劑哪個更好。反正我不相信糖能勝出,但現有的研究無法給出確切答案,就像無法確定吃糖的長期影響一樣。實驗室已經發現,人工甜味劑可能促使人體產生和糖相似的生理反應。和口腔類似,我們的內臟和消化道中存在感受甜味的受體,所以除了作用于大腦信號以外,甜味劑也許同樣能作用于身體。如果這是真的,那么在引發代謝綜合征和增加體重方面,很難說人工甜味劑比糖更健康。如果目標只是戒糖,那么使用甜味劑是一種可選擇的方法。如果你要問,經年累月地使用人工甜味劑是否會對人體產生毒性,使用甜味劑是否會妨礙我們享受無糖飲食的益處,這就不是目前能解答的了。
科研領域絕對能比以前做得更好,但我們要等,可能要很久,直到公共健康機構在這個研究方向上分配經費,才能提供一些確定的證據,解答我們的疑惑。可是在那之前,如何是好呢?
糖,多少才算少?這個問題最終還要自己判斷,就像我們都在自行決定應該喝幾兩酒、吸幾根煙、喝幾杯咖啡一樣。有足夠的證據顯示,糖很可能對我們而言有毒性,這點我已經說了,我也會告訴你們要平衡風險和收益。想知道收益是什么,就要看看無糖的生活是什么樣的。成功戒煙的人會告訴你,在真的戒掉前,他無法想象成功后的情景,這是一個需要經歷幾周、幾月,甚至幾年的過程,需要經歷長期而艱苦的掙扎。直到有一天,他們已然忘了吸煙的感覺,不知當初為何吸煙,更沒有吸煙的欲望。
戒糖也是如此,直到我們試著不吃,并且堅持幾天或幾周,否則永遠不會明白其中的差別。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