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龍蝦脫殼，每一年

吳淡如

每一年，都該送自己一個禮物才好。才能記得那一年沒有白白地活。

為了要記住什么，讓這一年顯得有意義，我通常會想出一些以前沒有做過的點子。

例如，有一年去南極，有一年去北非，今年送自己的禮物是奈良馬拉松。

其實這個禮物本來有一點賭氣的成分，因為我已經是第四年在東京馬拉松的抽獎選拔落空了。

2018年年底，我送自己的禮物是奈良馬拉松，全馬。幾個月前，為了彌補失落感，我替自己報了不需要抽獎，只看先來后到的奈良馬拉松。

秋天和春天的溫帶地區是跑馬拉松最宜人的季節，冬天肯定是嚴苛挑戰，特別是在以陰濕聞名的古都奈良。在報名時當然沒想這么多。

前一天在東京把公司該開的會都開完（我的小公司設址東京），下午才急奔奈良。到達時連車站都是“幾無人煙”，依規定在前一天一定要完成馬拉松報到，走進會場領號碼牌時我真敬佩那些在刺骨冷風中還熱情招呼的義工人員。

奈良馬拉松，得繞過一整座山，6小時要完成42公里，傳說中就是場硬仗，特別是氣溫平均只有三度，冷風灌進肺里有如醍醐灌頂，前五公里我就不斷地“撞墻”，冷空氣都在肺里，腳趾像冰棍，心中有兩個人不斷對話：“放棄吧，跑10公里就好，去奈良公園喂鹿？”“讓我想想。”“放棄吧，跑半馬就好，回東京曬太陽。”“讓我想想。”“其實，根本沒有人在意你是否跑完，你沒跟朋友來，沒有面子問題?！薄安恍?，再跑12公里就完成了，看時間走也走得完。”然后在不斷掙扎攻防中，看到終點之門。

我看來是個意志力堅強的人，只有自己能說服自己，但未嘗沒有猶豫和怯步時。只是，通常那個站在面向陽光處勸進的聲音比較容易成功。

勸進，然后像龍蝦脫殼。龍蝦是這世界上最辛苦的生物之一，想長大就要脫殼，有的一年脫個20次，不脫也會死在老殼里。如果自己脫殼失敗，也就表示嗚呼哀哉。人，比它幸運得多。

我猜，脫殼其實是很痛苦的吧。在冰冷的空氣中跑馬拉松比較起來不算什么。我一路為自己想得到的所有人祈福，包括生者與逝者，終于完成這個充滿痛與快的新年禮物。

有什么比路程單調又冗長的馬拉松時間更能徹底和自己對話呢？完成等于自我更新。我，又脫了一次殼。

感覺去了半條命，但是，多么值得對自己說：新年幸福，新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