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種病

查小欣

讀大三時，兒子與五個男生搬到在學校腳程內的獨立小村屋去，六個人，每人一個房間，共享三個廁所。未出國前，兒子最痛恨別人使用他睡房里的私人洗手間，覺得不衛生，經過兩年的群體生活后，他不再介意。

有些被驕縱的學生，要父母從香港定造指定品牌及軟硬度的床褥寄到美國去，還有指定的枕頭和被鋪，否則會失眠。當然也聽過有學生儲起一個月替換出來的衣物寄回老家去洗凈，再寄回給他們，令人失笑。

送兒子留學，除了為一紙文憑和學位外，還要讓兒子學習獨立，訓練適應不同環境，吸收多元文化，鍛煉社交技能，如固步自封，到了別人的地方，仍活在自己的框框里，那倒不如留在自己的地方。

在美國有位相熟的華人司機，我以前留美期間由他管接管送，異常方便，可是費用是30美元一小時，昂貴，所以每次叫車都是先安排密密麻麻的行程，每到之處都是匆匆忙忙，以省車資。我赴美前，兒子來短信，叫我不要請那位司機，認為他收費高又不熟路，浪費時間和車資。他提議用uber召車服務，方便快捷安全又便宜，可是uber僅供持有當地信用卡的居民使用，于是此行用車就由兒子負責召車。

感到欣然，不單是省了車資，而是兒子逐步邁向獨立，融入當地生活，我不用負責接送他，反過來由他接送我。兩年前兒子來美之初，事事仍懵懵懂懂，大小事項都由媽媽安排打點，兩年的外國生活，獨自面對處理和承擔學業、起居飲食等，加速他的成長，尤其他坐著uber出租車來酒店接我，感覺被照顧，滿心歡喜，竟又一陣鼻酸。

心情矛盾，歡喜和心酸在角力，口里說想兒子獨立，心中其實有一小角落還是奢望他仍需要有一點點依賴父母，所以每次他托我辦事，我都第一時間辦得妥當，以贏取他的依賴。

他帶我參觀他的新住所，是間小小的舊式獨立屋，有點破爛。他逐一介紹五位同屋給我認識，他們或跟我握手問好或點頭微笑。我把他們的名字、樣子、特征牢牢記住，回到酒店還做筆記，以便與兒子溝通時更為親切。

兒子的睡床是好友賣給他的二手床，收拾整齊，跟香港他的睡床一樣鋪上米白色床單，墻上貼滿他網購的海報和幾張他的畫作，房中滿布色彩，分外溫暖，衣柜和散放臺上地上的雜物比較凌亂，房中唯一的椅子是朋友用不著給他的，用來放食物和飲品的三手冰柜是廉價買回的。

參觀了兩層高的房子，感覺是客廳、廚房、廁所等公用的地方太凌亂，灰塵寸厚，墻角堆了垃圾，一看便知長時間無人負責收拾清潔，有點骯臟。兒子問我對房子的整體感覺，我沒直率地把話說出來，換了個方式說：“媽媽覺得你很棒，很能適應環境，這里的環境與家里完全相反，也跟你大二的舊居很不一樣。”大二他跟三個同學合租新落成的大型現代屋苑，電視、洗碗機、洗衣機等電器用品，一應俱全，管理完善。

他點頭同意：“是呀，但最起碼這是我個人的房間（my personal room），在香港，你們都為我預備好一切，不由得我做主，現在我的房間完全是由我來安排。”

我聽得心中一陣刺痛，身為父母以為對他無微不至，事事照顧周到，他不但身在福中不知福，稍稍學會獨立，便反過來嫌棄，埋怨沒有布置睡房的自由。

他的話觸動了我的神經，正要“罵醒”他，此時想起讀了一本心理醫生寫的書《母親這種病》，書中提出：“現代人的心靈問題，可能都是來自母親。”母愛很偉大，但很多人卻為與母親的關系所苦，難以擺脫飾演乖寶寶的枷鎖，無法做回自己。如母親過分嚴厲，孩子一生會充滿自我否定的想法。

母親對子女會有很多不同的期望，但子女對母親最大的心愿只是被了解、被認同。我們眼中的“身在福中”，對子女來說是個要犧牲自由自主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