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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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17歲的上官,我更喜歡7歲的他。
他全名是上官夢,但是他不喜歡,被這么叫的時候,都用一雙桃花眼冷冷看人,一米八的個子居高臨下,讓人不得不改口。
大家都說他現在很酷,像是漫畫里走出來的男孩子。上次校辦音樂節,他是節目里的鋼琴手,風頭蓋過主唱,引來追隨者無數,旁人看他的目光總帶幾分艷羨。
可我總覺得,他心事太多了,比雨前的云層更加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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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歲的上官,最喜歡彈《菊次郎的夏天》。
他的琴房就在我的書法教室樓上,一放學就扎根在琴行的他,和被我媽押送到書法班的我,碰上了。
我們都只是小孩兒,有人說,孩子之間哪來的天差地別?但那天的他,很像我后來見過歐洲神話插圖里面降世的小天使,而我只是個普通凡人。
他很有主見,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我與他相反,被身邊的人催著趕著去做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
我都能想起,碰上他時自己的模樣。那天正好路過一面鏡子,小小的身子被大書包壓得駝背,活像個小老太太。
上官練琴的時間比其他學生都多,在我們寫硬筆的時候,悠揚的琴聲會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在休息的片刻,偷偷跑去樓上看過他。
黃昏時分,到處都是金黃色的光芒,他身上籠罩的淡淡光芒,也是眾神對他的眷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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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以前挺喜歡自己的名字的,他爹姓上官,他老媽的名字帶個夢字。
但是后來,他意識到父母之間的相敬如賓全是做戲,只為維持生意上的往來。而父母對他的放任,也是因為真的不在意。
他父母很喜歡在家庭聚會的時候,喊他彈一首討人歡喜的曲子,那些旋律復雜晦澀的卻從不愛聽。在意的事情一件件都被家人漠視,這時候他才懂,原來自己和這個家是背道而馳的。
他開始討厭自己的全名了。
我想著,作為他的朋友,應該做點什么吧?在我毛筆字練得有模有樣之后,給他寫過一張箋——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我想告訴他,其實這個名字有著極濃的書卷氣,很是文雅。
他笑我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然后收下了我的箋。
我們改口叫他上官。那時候正好他中考,學業忙,練琴的時間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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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許多人,逐漸忘卻自己熱愛的事物。我以為上官也會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黃昏的琴房極少見到他的身影。有一次我溜上樓,正好其他學生忘記鎖門,我就趁機進門,走到7號鋼琴前,坐在椅子上。
小時候的上官夢,坐在這把椅子上,腳總是不著地,而現在的上官只能屈著腿練琴。人都會長大的。長大后的上官不愛笑,話少,專心做學霸。
兩年了,我幾乎以為他要放棄鋼琴,他卻悄悄報了校辦音樂節的節目,驚鴻一曲。
終于,我眼里的那個小行星又重新開始燃燒。
人生總是在往前走的,我們無法要求任何人始終一如從前。但是只要向前看,就是好事。
17歲的上官對我說:“你的字寫得好看,原想托你替我寫一封信的。”一雙眼笑起來,好似放晴的春光一般爛漫。
我有些好奇:“給誰呀?”
他回答我:“給我爸媽。但是后來想想,算了,他們現在各自的生活應該挺開心的。”
在這個世界上,遺憾總是很多的。就像我也給他寫過一封信,不是給17歲的上官,而是給7歲的上官夢。畢竟人總貪戀美好的事物。
我的信也從未寄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