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丁,會圈粉的警察“婆婆”

王海丁的個人微博頭像是一只卡通熊貓頭，“我和它一樣，又二又萌”。微博“江寧婆婆”也走這一路線——每天發五六條熱點時事，配上“哆啦A夢吃驚”“神煩柴犬”等流行的表情包，還和網友調侃打趣。網友覺得他管這管那，很熱心，排隊喊“婆婆”。王海丁起初很不適應，但想想自己確實愛嘮叨，也就接受了。

王海丁是南京市江寧區的一名警察，也是江寧區政務微博“江寧公安在線”的唯一運營人。“江寧公安在線”代表江寧分局發言，頭像是一枚警徽，有221萬多名粉絲，連年入選“十大公安微博”，在人民日報聯合微博發布的2018年政務指數微博影響力報告中，排名第九。前十名還有“中國警方在線”“平安北京”“深圳公安”等國家級或者省市級公安微博，而“江寧公安在線”是唯一的市轄區公安微博。

哪兒冒出來這么搞笑的警察

2012年，微博才興起不久，“江寧公安在線”就因一篇介紹警犬的帖子刷爆，轉發量達3.3萬。王海丁在《不靠譜警犬小分隊》中調侃哈士奇雖然長得像狼，但沒有攻擊力，“負責擺酷，像拆遷辦主任”，還說它“不能成為警犬，但可以成為‘井’犬，橫豎都是二”。然后，他引用金庸筆下的人物并搭配劇照，將白色的薩摩耶比喻為小龍女，形容有胡須的雪納瑞是老頑童周伯通，聰明卻愛走丟的金毛像極了黃蓉。那幾天，“江寧公安在線”一天漲粉4000多。

哪兒冒出來這么搞笑的警察？網友還沒反應過來，王海丁又說：“警察蜀黍拼了老命，給大家總結了和公安息息相關的謠言。”當時微博瘋傳：汽車擋風玻璃被雞蛋砸了，千萬不能用雨刷器清洗，因為雞蛋摻水會糊成一片白色，阻擋92.5%的視線。于是王海丁買來20多顆雞蛋，往靜止的車上砸，又讓同事開著車，向行駛的車上扔雞蛋，然后打開雨刷器，結果洗得干干凈凈。最后，他將這個辟謠和其他9個做成了《十大網絡謠言帖》，網友瘋狂轉載，轉發量超3.4萬。

王海丁喜歡獲取知識，是“重度網癮患者”。14歲時，父母給他買了臺電腦。那時家里的電腦還不能上網，他就和同學去網吧，別人玩游戲，只有他逛技術論壇。逛論壇隨時能停，他就負責給沉迷打游戲的同學看包買水。后來他參加了工作，第一個工作單位在小地方，條件有限，網絡不普及。王海丁覺得不能和世界脫節，就拉了當地第一根4兆光纖。領導發現他挺懂計算機，就把他調到網警部門，負責巡查網上信息、偵破案件，順便運營官方微博。

“一開始很端著，覺得發言一定要高大上。”王海丁記得，起初他一板一眼地在微博上發新聞，但無人問津。一次，他想活躍氣氛，就發圖讓網友當福爾摩斯，猜誰是犯罪嫌疑人，結果網友炸開了鍋，紛紛回復，“死賬號就這樣變活了”。2011年4月，“江寧公安在線”在警方提醒中使用萌語“有木有”，之后又時不時賣萌，粉絲越來越多。但讓這個政務微博大火的，還是大量原創的警務帖和科普辟謠帖。

今年5月，“中國每年有20萬失蹤兒童，找回率僅0.1%”的謠言在網上瘋傳。當記者提起這件事時，王海丁打開手機里的計算器，飛快按下一串數字：“如果每年失蹤20萬名，平均每天就有約548個孩子失蹤。我國有30多個省級行政區，江蘇有13個地市，那南京每天就有1到2名兒童走失。這符合常理嗎？”當時看到這條消息，王海丁就上“團圓系統”查數據。這是公安部的兒童失蹤信息緊急發布平臺，一旦有人發現小孩走失，報警后，民警就會把小孩的信息錄入數據庫。3年來的數據顯示，每年中國約有1300名兒童走失，其中超過95%能找回或確認下落。王海丁將這些信息整理成長圖辟謠，轉發量近4000。

有了龐大粉絲群，政務微博得以在重大事件中發揮更大作用。6月26日是國際禁毒日，“江寧公安在線”就向網友科普了廣東、云南這兩個中國禁毒斗爭的主戰場，很快就有了5000多次點贊。

“嫌疑人”可能是只羊

僅靠賣萌并不足以讓“江寧公安在線”和網友打成一片。王海丁說：“政務微博是政府和民眾溝通的紐帶，要站在老百姓的角度想問題。”換位思考這門課是他在基層當民警時學到的。

2007年，剛畢業的王海丁被分到湯山派出所——南京市江寧區最偏遠的派出所之一。第一天上班，他去報到，車一路開著，兩邊的樓和人越來越少，農田和樹越來越多，到單位時，他都講不出話了：3層樓的派出所是這里最高的建筑，派出所對面的小賣部是方圓5公里內最大的“商圈”，“周日早上坐公交車進城買東西，晚上回來天就黑了”。但王海丁很快發現，鄉村派出所才是個鍛煉人的地方。

一次，有戶人家懷疑鄰居偷了他家的獨輪手推車，便報了警。王海丁跟著師父，即所里的前輩到現場，一頭霧水：“手推車這么大，要偷也得有地方放，而且偷這個有什么意義？”師父有經驗，得知主人平日是用草繩拴住手推車的，就沿著小路找到了草繩的“殘骸”——被截成無數碎段子，切口粗糙、散落四處。師徒二人尋著碎草渣走到一戶村民的羊圈里，發現了遺失的手推車。養羊的村民正好從田里回來，一看傻了眼，連說不知情。師父讓村民別擔心：“是羊嚼碎了草繩，掛著車一路回到你家羊圈。”

“這案子沒有嫌疑人，養羊的村民當天都在忙農活，沒時間作案。要說有嫌疑的，就是那只羊。你會在城市碰上這種事嗎？不可能的。”王海丁說。

還有一樁欠薪案也讓王海丁深受觸動。十幾年前，春節前夕，他接到報警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哭腔。原來，一名包工頭去找欠薪的工程承包方要錢，臨走前對工友說：“如果怕我跑了，你們就住到我家去。”為了讓大家相信他，包工頭把妻子、孩子留在家里。結果，他沒能按期趕回來。工友氣沖沖地跑到包工頭家，妻子害怕極了，就報了警。

王海丁趕到包工頭家，正撞見激動的工友抬著家具，準備拿去賣。眼見場面快控制不住了，他喊道：“如果你們是包工頭，敢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留在家里，跟一群大老爺們兒在一塊嗎？他得多相信你們才敢這么做？！”全場頓時安靜了。突然，一名工人沖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王海丁的腿：“你要幫我們做主！我回家得蓋房子啊，就指望這個錢了！”

王海丁急忙扶起他，一面聯系勞動保障部門，督促承包方盡快支付工錢，一面聯系在外地要錢的包工頭，確定回程時間。隨后，派出所安排人24小時保護工頭妻兒的安全。王海丁給工人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有事給我打電話，但記住，千萬不能做違法的事，要用合法的方法保護自己的權益。”幾天后，包工頭回來給工友送上了工資。他們都很感激王海丁，想送他錦旗，被王海丁攔下了。

“其實，這個包工頭和他的工友是一條心，他也是受害者。這件事最后真正起作用的是勞動保障部門，警方只是做了該做的事。”王海丁告訴記者：“在基層，我什么人都見過了，得學著從不同人的角度思考問題，現在做微博，一直受益于這個道理。”

“我更像個科普博主”

王海丁看日本動漫《名偵探柯南》，最喜歡《山莊繃帶怪人殺人事件》一集：人們根據線索推理出真兇身形苗條，兇手就把被害人的頭藏在自己的衣服里，像有個大肚子，掩蓋嫌疑。但王海丁不是“柯南迷”，因為“有的劇情是腦補出來的，先設置結果，再倒推過程，這不真實”。

當警察滿10年后，他寫了一部偵探小說《江寧探案錄》。主角王江寧是民國時期的偵探，協助警察破獲了許多案件。書中的案子都有現實基礎，湯包案就以南京湯山特大投毒案為原型——2002年9月，出于對競爭對手的恨意，罪犯陳正平在一家早餐店中投毒，導致多人中毒死亡。

無論是寫小說還是做微博，王海丁都強調內容的“真實性”。近年來，不少政務平臺嘗試用短視頻等輕松的方式與民眾互動，其中一些只追求娛樂性，忽略了老百姓的真實需求。“尬舞、尬唱和尬聊，不知所云，短期內關注量上去了，但沒法做長久。”王海丁說，“我們的官媒最怕說的東西沒有人聽，但政務新媒體必須為人民群眾服務，即便內容枯燥或復雜，該說清楚的也必須要說。”

有網友曾給“江寧公安在線”留言，說某地的紅綠燈時間設置不合理。王海丁跑去一試，哭笑不得：“我腿腳利索，都來不及在綠燈時間內走完斑馬線。”原來，前兩天路邊施工，擋住了一半路口，交管部門就縮短行人過馬路的時間、延長機動車的通行時間，防止路口堵車。結果施工方提早收工，撤走了圍擋設施，卻沒及時通知交警。

王海丁反饋了這個情況，交警立刻重新調整了通行時間。他也在微博解釋始末，有網友留言：“雖是小事，但江寧公安還挺認真！”

回憶起這件事，王海丁笑笑：“這句話就是最大的褒獎。”政務微博之于他，不是廣播站、電視臺，而是個大房間，“網友進來坐一坐，聊聊天，每個合理訴求都能被重視和解決”。

做政務微博這么些年，王海丁愈加發現政府公信力的重要性。以前，有的人看到網絡消息不會主動查證消息源，而是義憤填膺地轉發、評論，最后發現是假消息。而政府尤其是公安機關的案件通報則很少反轉，往往能去偽存真、一錘定音。如今，網友也更加理性，看到微博上所謂的爆料，第一反應是等一等，對比其他當事人、官方、實地采訪的媒體等多方說法。“網友被騙過太多次，身經百戰，現在都見多識廣。”

而王海丁一直在做的，就是把老百姓覺得接受難度大、政府又必須說的內容，轉換成大家都能接受的形式。“從這個角度而言，我更像個科普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