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生物鐘

母親失眠已經很多年了。為此，做兒女的想盡了辦法。睡前喝紅酒、酸奶、核桃分心木泡水，按摩身體穴位，做睡前運動，艾灸……然而，失眠沒有好轉的跡象。

每天清晨起床，我習慣性地問候一句：“昨晚睡好了嗎？”得到的最好回答，就是“從午夜睡到了凌晨三四點，覺得精神狀態尚佳”。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她是憂思過度，從來沒有細問過失眠的根源，直到她來到我的身邊，準備幫待產的我帶孩子。

弟弟出門會朋友，她詢問我會面地點離家多少公里。我報了以后，她自言自語道：“這個點不會堵車，會面一般兩個小時足夠了。如果不吃晚飯，那大概6點就能返程，7點就能到家?！蔽矣魫灥鼗亓艘痪洌骸皨寢?，你操這么多心，晚上怎么睡得著？”她說：“你很快就懂了，哪一個娘不操心！”

等到孩子出生后，我天天覺得睡眠不足，有空就睡。然而，孩子無時無刻不在找媽媽。有一天，我睡得蒙蒙眬眬的時候，聽到愛人說：“叫醒吧，睡的時間也不短了?！蹦赣H則說：“能多睡就多睡會兒吧！能睡著就是福分?！?/p>

我翻身起床，說：“媽媽，你也歇會兒，我睡得足夠多了?！眿寢屨f：“哪敢睡啊，這小孩調皮，萬一吃錯東西，傷著、碰著，不都是我的責任？”我說：“媽媽，你要是這么想，還敢帶孩子嗎？孩子磕了、碰了都是常事，誰都不可能怪你啊。況且，大家都在身邊呢！”母親帶著回憶道：“現在的條件真好。我養你們的那個時候，沒有尿不濕、尿墊、睡袋。睡，從來不敢熟睡。幾個孩子輪流把完尿，自己的睡意也熬沒了。萬一哪個尿床了，只能把你們放在肚子上睡。你們各個愛踢被子，我一晚上檢查幾遍，漸漸地，生物鐘就形成了。有困意了，又該起來給你們準備早餐了。這么多年了，習慣也成自然了?！?/p>

我吃了一驚，忙問：“媽媽，年輕的時候，您從來不失眠？”她笑著說：“那自然了，跟你現在一樣能睡。所以，現在你要多睡，別跟我一樣。”那一瞬間，我幾乎落淚。一直以來，母親從不主動表達她對我們的愛。然而，她的愛是真實的，讓她有了生物鐘，更讓她付出了失眠的代價。而我，對她的愛是遲鈍的。

想起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夜里經?？摁[，母親總會第一時間起床，幫我哄。在我一次次勸說下，她終于不再對哭聲有“應激反應”，由著我和愛人自行處理。剛開始，我的生物鐘隨孩子的喂食需求而動，她一有風吹草動我立馬就醒。孩子斷奶后，愛人承擔了大部分哄睡、安撫孩子的工作，我的生物鐘不翼而飛，甚至對孩子的360度翻身都毫無知覺。

這一刻，我深切地意識到：母親生物鐘的形成，源于愛；而我生物鐘的消失，源于背后有依靠。母親的失眠，是心??；要根治，必須讓她相信我們有能力過得好。這，也正是我孜孜以求的明天！

（摘自《羊城晚報》2019年11月10日，月亮狗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