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

唐妮

“啪嗒、啪嗒、啪嗒……”這是一個14歲少年在上學的路上走著并踢飛遇到的任何一個小石子的聲音。

“啪嗒、啪嗒、啪嗒、咚！”突然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孩子馬上俯身查看：“這是啥玩意啊？像個生瓜子。可是它比瓜子大太多了，是什么的種子嗎？那我就把它種下去看看吧。”孩子興奮地把它揣在了衣兜里。

課堂上，他完全沉浸在興奮里，只看到老師的嘴開開合合，同學的臂起起落落。實在太興奮了，覺得用手已經壓不住激動的心時，就把種子取出來看看。孩子用稚嫩的雙手撫摸著種子神秘的紋理和堅硬的表皮，感覺蓬勃的生命力在它的深處躍動。

孩子愛學習，他從未覺得上課如此漫長。課一節一節地上，終于挨到了放學。隊伍解散后，他第一個沖出人群。雙肩包的背帶啪啪地打著后背，他飛快地跑回家，向爸爸和臥病在床的爺爺問好后便竄回屋子里，沒看到爺爺和爸爸奇怪的相視一笑。爸爸，孩子，爺爺，就是這個家。媽媽去很遠的地方打工賺錢，孩子已經有很久沒見到媽媽了，每回都是孩子寫的一封很長很長的信給媽媽，每回內容都不重樣。但是媽媽太忙了，為了掙錢早出晚歸，沒有時間給孩子回信，所以每次都回一封很短的信，而且內容也都差不多，大略內容被分為三大類：一，自己很好;二，我也想你了;三，媽媽很快就回來。

孩子從墻角搬出一個搪瓷盆，用一根已經斷了的格尺把里面干硬得像不銹鋼一樣的土摳松，再摳出一個小坑，最后把種子放在里面，蓋上土。他又從書包里拿出水杯，給種子澆了點兒水。孩子自言自語道：“我有名字，你也應該有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呢……啊，我叫金洋，那你就叫金海吧。”

從此孩子無論是上學、放學、寫作業，甚至是寫字的速度都比平時快了一點兒。在繁忙的初中生活中擠出的每一分每一秒，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看金海。金海卻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其實，它正在醞釀給金洋一個驚喜呢！

7天后，金海的驚喜出爐了。

這個周日，金洋趕完了作業去看金海時，他使出吃奶的勁才憋住尖叫：金海發芽了！嫩綠的幼芽上還有白色的茸毛，細細的莖也沒有挺直，還很柔弱。它的葉苞好像在笑，又像在歌唱，而且它的綠色也沒有占據全部，還有些地方是白色、紅色，惹人憐愛。金海的這個驚喜，可真的驚到了金洋，金洋一下午都是蹦跶著走路的。

小芽的進度比金洋預想的快了太多。從前那株與偌大的花盆對比顯得弱不禁風、格外瘦小的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挺直而翠綠的草本植物。莖干挺直，片片大葉都飽滿極了，它與灰黑的泥土一比，顯得那樣高貴而強大。

慢慢的，只有暖水瓶粗的花盆擠不下它了，孩子就把它移到外面。在清澈明凈的天空中，它的翠綠莖稈顯得那樣鮮明，孩子興奮地觀察著它。突然，他看到了什么：“一個花苞！”

孩子從未見過這樣高大健壯的花，那花苞羞怯地合著，像母親一樣，保護柔嫩的花瓣與花心，又讓它多了幾分母性的柔美。花苞的影子投在金洋的居心，喚起了金洋塵封記憶深處的那個誰。

當金海長得比樹苗還高時，它迸發了，生出一抹金色絢爛。它，開花了！它細細的“脖子”撐起綠油油的、平平的花托，頂端那個碩大的金色花盤向著陽光，花瓣片片展開，猶如絲綢的質地反射的陽光的碎片，把金洋的魂都勾去了。一片金色把孩子純凈的雙哞映成一片金海。

金海是一株向日葵，但絕不是普通的向日葵。

金洋沒事兒就去給金海講故事，自己的老師啊、同學啊、親人啊，卻很少提到他的媽媽。提到了，也只說兩句話：“我想媽媽，卻忘記她長什么樣子了。只有一個虛的輪廓，細節我都忘卻了。”

有一天，孩子突發奇想：如果用金海的花瓣泡茶呢？他說干就干。他摘了半片金海的花瓣，經過一道道程序，烘干、燒水、沏茶……一杯冒著熱氣的向日葵正立在孩子手上，孩子抿了一口。

突然，他感覺像有一縷陽光照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皮。在茶香與煙霧的環抱中，他想起了從前，他想起了媽媽。媽媽灰色的外套，媽媽爽朗的笑臉，媽媽曬得有陽光味道的衣服，媽媽細軟的頭發……媽媽在孩子心中基本是個模糊的概念，而現在，這個詞清晰了，明朗了，在這柔和的陽光味道里，金洋發現，喝茶原來也能醉人。

有一天爸爸的朋友上門拜訪，爸爸讓孩子沏茶，孩子沏的就是金海茶。

奇怪的事發生了：“老金，你兒子泡這茶不錯啊，喝得我身上都暖暖的，閉上眼還感覺恍如隔世呢。”“是啊，這茶喝了以后怪怪的，好像……咦，我怎么把忘了許久的一個地方想起來了？”“我竟然把我舅舅的媽媽的三姨的妹夫的兒子的親戚家的土狗小黃的上一任主人的三哥的兒媳想起來了！”

金洋蒙了：“怎么會這樣？大家喝了花瓣茶以后就能回憶起以前的事？啊，我明白了，是因為我一直在和金海講我的回憶呀！”

就這樣，回憶茶一傳十十傳百，已經聞名了整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