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早晨,順子媽將飯菜端上桌后,就坐在了一旁。
“順兒,你大舅家的事,辦得咋樣了?”
“順兒,你三姨也不來電話,不知她腰疼好些了沒有?”
……
忙著要上班的順子,邊往嘴里扒拉飯,邊劃拉手機看信息,面對媽的嘮叨,頭也不抬“嗯嗯啊啊”地應付著。
“順兒,我問你話呢?”眼見兒子起身要走,順子媽面露慍色,眼睛眨也不眨盯住他。
“呃呃,我聽著呢——哎呦,要遲到了,晚上回來再說哈,媽。”兒子朝她做個鬼臉,拎起包急匆匆跑出門去。
落個沒趣的順子媽,不由一聲嘆息。
娘家在遙遠的鄉(xiāng)下。三十年前,她隨軍到省城,上班沒幾年,企業(yè)破產(chǎn),她下崗了。不久,丈夫急病不治身亡。那會,她覺得天都塌了。望著孩子驚恐無助的目光,她擦干眼淚,緊咬著牙站起身后,用柔弱雙肩撐起這個家。兒子入學了,上班了,看著人高馬大的兒子,她欣慰之余有些酸楚:唉,當初多么聽話乖巧的孩子,咋就變得不愛聽她說話了呢?
“唧——啾——”,陽臺上那群小鄰居“嘁嘁喳喳”歡叫開了,她側(cè)耳細聽,心里敞亮了許多。
她沒有串門的習慣,更不愛湊熱鬧,忙完家務,就喜歡到陽臺上來,看老燕子銜泥筑巢,孵雛育子,聽小燕子細語呢喃,婉轉(zhuǎn)吟唱。今兒這聲聲燕鳴,想是雛燕該出巢了,她突然惆悵起來,眼圈就紅了。
傍晚,順子拖著一身疲憊進家后,媽那婆婆嘴又閑不住了:“順兒,今天市場上的雞蛋,便宜了兩毛呢。”
“順兒——”喋喋不休的嘮叨,像根火柴,把順子心中的火劃著了:“媽,您還叫吃飯不?便宜兩毛也值當說啊。”
“咋哩,兩毛就不是錢了?”
“是是是,老媽,您知道不,眼下連街上打發(fā)乞討的,最少還是一塊呢!”
兒子不愛聽,她索性閉上嘴巴。
一會兒,她又想起什么說:“喔,順兒,樓上老王家娃兒談對象了,我剛巧在樓道碰見,那妞兒長得叫個漂亮。你什么時候,也把女朋友領回家來?”
“看看,又來了!跟您說過多少回,該領時肯定領,您就別瞎操心了好不好,老媽?”
吃了閉門羹的順子媽,臉立馬耷拉下來,忽地站起身回臥室去了。
夜幕悄然落下,室內(nèi)的氣氛降到了冰點,話不投機的娘兒倆,一個在臥室掉淚,一個在客廳郁悶。
在民企工作的順子,忙得像個陀螺,壓力又大,回家再聽媽唐僧般嘮叨,就覺得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竄。
起風了,初冬的寒風搖擺的樹葉嘩嘩作響,一片片黃葉隨風飄落。
順子媽老了,老了的順子媽,更愛嘮叨了。
順子升為部門經(jīng)理,比以往更忙了。
愛嘮叨的順子媽,也更愛黏人了。
每到傍晚,她就站在窗前朝樓下張望。此時,她厭煩短信提示音,每每聽到短信鈴聲,連看也不愿看,“唉”的一聲,搖搖頭,望著滿桌的飯菜,發(fā)呆不語。
好不容易盼著順子進門了,聒噪的手機鈴聲,讓她更加不解:“順兒,你整天就恁忙?”
“媽,這個月任務重,我要和客戶溝通哩!”順子說這些話時,眉峰幾乎擰成川字。
“溝通一次,能掙多少錢?要不,你把媽也當成客戶,每天給媽十分鐘,媽給你掏錢!”她像是賭氣道。
正要發(fā)作的順子,看到媽那乞求的目光,頓時心軟了下來:“媽,忙過這一段,兒子就陪您好嗎?”
如同流水般的日子嘩嘩而過,順子的話到底也沒顧上兌現(xiàn)。
這天,順子不經(jīng)意間,在寫字樓拐角處,猛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他揉了揉眼,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一定是看錯了,看錯了。”
一天,從外邊辦事回來的順子,與媽在樓道拐角處碰面了。媽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喃喃道:“順兒,別生氣,媽就想多看你一眼。”他的臉頓時紅了。
不知從哪天起,順子察覺媽絮叨少了,說話卻變得語無倫次,還忘事。
忽一日,媽失蹤了。
焦急萬分的順子,突然發(fā)現(xiàn)微信圈里傳出幫助迷路老人回家的信息,望見圖像上那熟悉的身影,他輾轉(zhuǎn)聯(lián)系趕到現(xiàn)場后,一把抱住了媽。
媽卻驚恐地用力推開,變得不認識他了。
在場的熱心人紛紛責備:“你媽得了老年癡呆癥,咋能讓她一個人外出呢?”
這時,他才夢醒。
在侍候媽住院的日子里,他苦苦哀求:“醫(yī)生啊,救救我媽吧,只要她能好起來,讓我咋著都行——”
望著醫(yī)生那嚴肅的表情,他悔恨地垂下了頭。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媽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