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

北京,一個多元、開放又包容的城市,因其特殊地位成為祖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這里,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
搖滾樂,源自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是音樂節奏強烈、表現形式大膽的一種音樂風格,流行于1960-1970年代,但傳到中國,已經是上世紀80年代的事了。
1980年代早期,還沒有幾個人聽說過“搖滾”,直到1986年5月9日這一天,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的“紀念國際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會”上,一個名叫崔健的青年登臺吼出了一首《一無所有》驚醒了人們,聽眾普遍反映“沒聽過”“很不一樣”……這件事后來被視作中國搖滾樂誕生的標志。
自此,搖滾的熱潮于特定的歷史環境下,在中國大地迅猛傳播。如星火燎原般,影響了萬千青年人,點燃了青春的熱血,并伴隨后來的黑豹、唐朝、竇唯、張楚、何勇、高旗等人開啟了中國搖滾之路……
因此談及中國搖滾,崔健和其所處的時代背景不得不談。
《新周刊》在一期名為《我的故鄉在80年代》的專題中對這個年代這樣概括:
“三代中國人的命運交叉于80年代。”

紀念國際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會《一無所有》現場

現場觀眾
出生于1950~1960年的一代人,他們高擎毛澤東的革命旗幟,在80年代獲得知識啟蒙和復蘇的機會,成為對社會大有作為的中堅力量;出生于1970~1980年的一代人,他們沐浴著鄧小平改革開放的春風,在80年代不再忍受饑餓的威脅,度過了注重表達個性和內心的童年,并于日后的拼搏中贏得了自己的地位;出生在90年代及新世紀以后的一代人,被稱為“新新人類”,物質愈發豐富,城市建設飛速,生活、觀念一切都是那么新,他們受惠于80年代的文化余溫,更傾向于駛上互聯網的信息高速路……
“許多人把80年代歸結為‘理想主義的時代,相對應的,90年代是‘市場主義的時代,新世紀之后是‘物質主義時代。80年代的好在于‘每天都有好消息,‘太陽每天都是新的;90年代的好在于要機會有機會;新世紀的好在于要錢有錢。80年代的好是‘精神頭好,90年代的好是‘頭腦好,新世紀的好是‘老人頭好。”(《新周刊·我的故鄉在80年代》/ 文:胡赳赳)
舊的價值觀念解體、懸置,沒有一種可被公認的主流價值觀統一人們的思想,這種價值觀的空虛造就了各種新思潮此起彼伏般呈現。文學上“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等各流派紛至沓來,以北島為首的“今天派”“朦朧派”詩人發出“世界,我不相信”的吶喊,“讀書熱”“詩歌熱”“美學熱”“沙龍熱”“哲學熱”等文化熱潮讓青年人如獲至寶,音樂上慷慨激越的“主旋律”被流行歌曲徹底取代……簡言之,80年代是一個群情激蕩、熱血沸騰,處處呈現百舸爭流、異彩紛呈的時代。
80年代的中國人,是經歷了政治風波劫后余生,改革開放新政探索,從上到下都在迷茫徘徊的一代人。大批的城市青年不僅物質上一無所有,在精神上也感到一無所有,總想做點什么,又不知能做什么,一股憤懣憋在胸中,壓抑已久……

崔健早期專輯
在此時,崔健發出的中國搖滾第一聲,替當時的中國青年道出了心靈的呼喊。
突然,一句“我曾經問個不休”的怒吼唱出了青年人的心聲,好似洪水猛獸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瞬間在人們貧瘠匱乏的精神世界中炸開了花。此后,文藝上的百家爭鳴,各種思潮、運動的盛行,造就了思想碰撞、敢想敢為的80年代。作家王朔曾說:“他(崔健)打破了一種錯覺,揭露了一些真相,最重要的是他讓我聽到了一個人的心靈。”
崔健,成為了中國音樂界搖滾的代表。
今天,人們如此懷念、辯論或是歌頌1980年代,就在于它可貴的啟蒙思想,給當時的知識分子階層、工商實業階層等帶來了強大的精神力量,它“使一代人覺得自己被一個時代轟然打開”。“社會風氣為之一變,一個現代化的中國,在政體未有大動的局面下,悄然崛起……在后來的時間里,這種效用再也沒有發生過。”(《新周刊·我的故鄉在80年代》)
這個特立的時代,這一切迸發的運動,都離不開這奇跡般的城市——北京。
都說音樂無國界,如果中國搖滾只是從裝束、樂器、技巧上一味模仿,那就和西洋樂器一樣成了舶來品。正是因為中國早期的搖滾樂手大多出身于民樂世家,有良好的音樂功底,在編曲上能把古典音樂和金屬旋律相結合,把民族樂器和電聲樂器糅在一起,加之所處的時代環境為他們提供了豐富的思路靈感和創作素材,歌詞反映當代現實,又像詩一樣內涵深刻,使搖滾樂成為了真正的、民族的、有特點的中國搖滾,成就了前所未有的輝煌,并對一代青年人產生了無法言說的影響。
同很多中國早期搖滾代表人物一樣,崔健出生于一個音樂世家,一個朝鮮族家庭,父親是個專業的小號演奏者,母親是朝鮮族舞蹈團的成員。1975年,崔健開始學習吹小號。1981年,成為著名的北京歌舞團的專業小號演奏員。生長在北京四合院的“魔巖三杰”之一何勇,其父是中國歌舞團的民樂演奏家、三弦大師何玉生。何勇從5歲起便隨父親學習民樂,演奏三弦。超載樂隊的主唱高旗,父親自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畢業后一直擔任合唱團的指揮,母親亦于中央音樂學院主修鋼琴并畢業于音樂系。黑豹樂隊的傳奇人物竇唯,很多人都見過他在1994年香港紅磡體育館身著黑西服吹長笛的照片……這些都說明著中國搖滾樂手深厚的音樂底蘊,而從小生活在北京大院、文工團、歌舞團宿舍等這些近似的成長環境,又成了中國搖滾在北京的一大特色。

何勇

張楚
除了這些在北京土生土長的搖滾樂手,說“中國搖滾在北京”,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被譽為“旅行詩人”的“魔巖三杰”之一張楚,我們熟知的《執著》詞曲作者許巍和《灰姑娘》《回到拉薩》演唱者鄭鈞,并稱為“西安搖滾三劍客”,而他們的成名經歷和歌曲創作大多是在北京完成的。
1987年,張楚從陜西機械學院(現“西安理工大學”)輟學,只身赴北京發展。初到北京,他來到北大投奔自己的同學,當在北大演奏自己的作品而被清華的高曉松等人聽到時,高曉松等人瞬間被感染,“無比敬佩,淚流滿面”“并輪流接管了張楚的食宿問題”(高曉松語)。那個年代就是這樣,對知識和文藝無比尊重,可以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心甘情愿地奉獻。據說許巍萌生彈琴的想法就是有一次在西安大街上看到一個彈吉他唱歌的人,而那個人就是張楚;校園民謠的代表人物老狼,也是通過張楚認識的高曉松等人,才成就了后來的《同桌的你》《戀戀風塵》《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等知名佳作。
北京這個獨特而誘人的城市,自始至終就沒有停止過散發她的魅力。
提起中國搖滾,總有一個值得懷念的名字,那就是——張炬。
在那個彰顯個性、特立獨行的年代,人們從集體主義的禁錮中剛剛獲得解放,人人都在享受回歸個體的無限自由,并竭力將“我”的意識無窮放大。當時20多歲的正值熱血激蕩的搖滾青年們,是更加先鋒、個性,更加鮮明的一群人,可樂隊偏偏是個需要緊密配合、高度一致的團體,這也就是為什么中國搖滾早期樂隊成員頻頻更替,因音樂風格的分歧爆發嚴重沖突,樂隊成立又解散的主要原因。

唐朝樂隊

黑豹樂隊

竇唯

高旗

張炬與摩托車

張炬1994年在紅磡

《再見張炬》封面

《禮物》封面
張炬1970年5月17日出生,相比大多出生于“六五”一代的搖滾樂手年紀偏小。中學畢業后開始學習吉他,后來改彈貝斯。1987年他就和高旗、曹平等人組建“呼吸樂隊”。1988年,同丁武等人組建了影響深遠的“唐朝樂隊”,并在1994年和并稱“魔巖三杰”的竇唯、何勇、張楚一起赴香港參加“94·香港紅磡‘搖滾樂勢力”搖滾音樂會,將中國搖滾的發展推向頂峰,成就了1980年代末至20世紀末中國搖滾的黃金時代。這一切,離不開張炬開朗、圓潤的好性格,他不斷化解樂隊成員間的矛盾沖突,成為樂隊中的“潤滑劑”,甚至整個搖滾圈的“和事佬”。張炬家境富裕,其家長非常開明,支持年輕人的音樂夢想。因此,中國早期的搖滾樂隊有相當一部分都接受過張炬的資助:設備、食宿,排練場地就在張炬家的大院。張炬經常把大家組織起來聚會,氣氛融洽、喜樂,促進大家的團結,因此在圈內獲得了良好的人緣和口碑。有樂手曾說:“沒有張炬,就沒有中國早期眾多的搖滾樂隊。”
然而,一切都定格在1995年5月11日的夜晚。張炬騎摩托車出車禍的噩耗在圈內炸開,所有人都無法接受,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前一晚還面帶笑容和大家推杯換盞,這一刻卻永遠離開了我們……搖滾樂手們高度一致地用他們最熟悉的方式——音樂來為張炬送別。1997年11月,《再見張炬》發行,北京第一代搖滾歌手幾乎全部獻唱;2005年5月專輯《禮物》,是由欒樹擔任制作人,唐朝樂隊、許巍、周曉鷗、張楚、高旗、汪峰、李延亮、陳勁、馬上又、姜昕等好友送給張炬及其家人的一份禮物。
中國搖滾在北京,因為北京人的局氣竟發生這么多的故事,竟帶來如此大的繁榮。
當崔健還在北京歌舞團吹小號的時候,他意外聽到外國旅游者和留學生帶進中國的磁帶,開始迷戀上搖滾樂。類似的,竇唯在職高、何勇和高旗在中學時期開始學習吉他。當時最厲害的要數曹鈞、曹平兩兄弟,他們通過海外關系獲得第一手搖滾樂唱片,然后在圈內翻錄傳播……
當時的搖滾氛圍就是這樣,能接觸到搖滾樂的方式就是通過轉錄磁帶和參加外國留學生的Party,條件相當有限和艱苦,但絲毫不能阻擋這些搖滾青年的熱情。一把幾十元的“紅棉”牌吉他,沒有任何學習資料,更沒有像現在魚目混珠的培訓班、課本、視頻、網絡……只靠一雙耳朵去“扒磁帶”,結合自身的民樂知識一點點摸索、嘗試,通過一些對吉他稍有了解的“先輩”口口相傳,臨摹示范……如果不是對音樂有著濃烈興趣和執著追求,有幾個人能在這樣的條件下練成日后的造詣呢?被譽為“亞洲最偉大吉他手”的唐朝樂隊主音吉他劉義軍,本是要遵照父親的意愿,技校畢業后到工廠當學徒做工的,但當他抱起吉他,癡迷地每天練琴15個小時的時候,把父母也打動了,進而支持了他的音樂事業。
很多樂隊轟轟烈烈地成立了,卻沒錢買設備,厚著臉皮到樂器行借;靠走穴賺零花,吃飯有上頓沒下頓;排練沒場地,到昌平、通州租一個很便宜的民居,只是除了場地,什么也沒有;甚至沒錢坐車,一輛二八自行車就是樂手們往返住所、排練場與演出地的唯一交通工具……這就是中國搖滾剛起步時很多樂隊的真實寫照。
而今天,竇唯“成仙”,何勇憂郁,張楚在順義六環外過上了隱居生活。隨著近兩年音樂選秀類節目的興起,崔健當起了導師,高旗做起了節目主持人。黑豹攜第十任主唱張淇獲得了某選秀節目的總冠軍,而大多數老牌樂隊早已解散……
今天,已經有越來越多優秀的年輕樂手在蓬勃發展,還有數不清的地下樂隊在尋找他們的夢……然而,汪峰一人就撐起了搖滾界的“半壁江山”。
今天,我們有80年代前輩無法想象的物質條件和科技手段,音樂的學習途徑異常豐富又條件優越,而我們卻再也無法重現中國搖滾當年的輝煌和巔峰,無法推出一名影響深廣的偉大樂手……
我是一個平和的人,眼里看到的更多是溫暖,心中不愿裝太多的憤怒,但年輕人的熱血沖動還是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正是搖滾樂提供了這個途徑。用偏重的電聲樂器伴奏出的旋律節奏明快;像高旗、丁武這類歌手嗓音高亢嘹亮,震人心魄;又有像崔健這樣的搖滾樂手創作的歌詞像詩一樣,有內涵、有共鳴,好像在替你吶喊,幫你表達。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里,我更愿意聽著搖滾樂,安靜下來。

劉義軍與中國早期搖滾樂手

唐朝樂隊丁武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封面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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