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泳：外賣不茍且，音樂不遠方

夭夭

寒冬的午后，三五個外賣大叔越過人流和汽車，擠入視野。只見他們?nèi)蔽溲b，僅留一雙布滿魚尾紋卻烏黑有神的眼睛，迎戰(zhàn)凜冽的冷風。檢查好裝餐箱子，將電動車擺成一排后，相約走進漢堡店。

他們沒有走向點餐臺，而是在門口就近坐下。有的從里懷拿出備好的包子，有的閉目養(yǎng)神應對轆轆饑腸。這時，一張俊秀的臉從嚴實的包裹中袒露出來。

過完2019年生日，大泳就25歲了。年輕俊秀不是他與叔叔輩同行唯一的區(qū)別。就像櫥窗外擺咸排的電動車中，印著鐳射直播標志的裝餐箱子那樣，格外閃耀搶眼。

“每天午高峰過后，我都來這兒吃飯。”

沒有刻意的開場白，采訪在大泳強烈推薦的漢堡店展開。“這家店讓我們隨意歇腳，還提供熱水。當然，最主要的是店員和顧客喜歡聽我唱歌。”大泳笑著說，在外是外賣送餐，在這兒是外賣說唱，“所以前面說的吃飯應該打上雙引號，因為我的午飯是唱飽的。”

脫下外賣制服的大泳，黑色翻毛皮機車和皮夾克登場，配上韻律十足的即興饒舌，用時一秒，就與現(xiàn)實割裂開。不務正業(yè)

大泳，是朋友對于海泳的昵稱，也是他作為網(wǎng)絡說唱歌手的藝名。1994年，他出生在遼寧葫蘆島的一戶農(nóng)村家庭。

農(nóng)村教育觀念欠缺，對學習也不感冒的大泳，早早放下書本，開始琢磨起好學生眼中的歪門邪道。“那時年紀小，以為搞另類，就能超過那些學習好的。”在周杰倫、王力宏流行的年代，13歲的大泳自主選擇迷上龍井等說唱組合。

說唱音樂是舶來品，即有節(jié)奏地訴說一連串押韻詞句的特殊唱歌形式，來抒發(fā)生活中的真實感受和故事。既要有節(jié)奏地快，還要表達真情實感，這對年少懵懂的大泳來說，難度確實不小。為了學好，著實得下苦功夫。

大泳不怎么去學校了，整天把自己關進小倉房，不是趴網(wǎng)上學歌，就是搖頭晃腦地練歌。一晃2年過去，大泳可以自編自唱，覺得是時候辦場匯報演出了。

演出在晚飯后，觀眾只有父母。開場不到一分鐘，情緒卻像過山車一樣。“被我爸劈頭蓋臉一頓罵。他說壓根跟唱不搭邊，也聽不懂我說的是啥，說我這些年都是在不務正業(yè)。”

打那兒后，父親就不讓大泳進小倉房了，在鄉(xiāng)里找了個司儀師傅，拜師學藝。紅事唱《常回家看看》，白事唱《西行平安路》，開業(yè)迎賓唱《好運來》……“父親覺得這樣唱歌好歹是門營生。就算能賺1萬元，我也喜歡不起來。”

憑著這些年各種場面練大的膽兒，大泳決定獨自一人去沈陽發(fā)展。那年他18歲，走時行李箱里除了衣物，就是一打厚厚的練歌本。他低估了沈陽的市場，沒學歷沒經(jīng)驗，更無一技之長，大泳只能搬進后廚宿舍，在一家飯館擔任傳菜員。

說是宿舍，其實就是一間客廳里擺10個上下鋪，供在飯館上班的20位打工仔居住。這樣的居住環(huán)境，沒有隱私可言，唱歌練歌自然變成一件十分奢侈的事。“當時沒有那么大的音樂夢想，我也沒實力去追求夢想，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啥能干啥。看著來沈陽打拼的同鄉(xiāng)如此，我也如此罷了。”

“不唱就皮癢癢。”攢了幾個月錢，大泳搬出宿舍，在渾南區(qū)某村里尋了一處農(nóng)家院，月租300元。“有兩間房，一間生活，一間做音樂室，可以放飛自我了。”

大泳立馬讓家人把電腦、音響、麥克快遞過來，又置辦了吉他、鼓、音樂編輯軟件等設備，開始了白天打工、晚上唱歌的好生活。

為啥不是練歌而是唱歌？因為大泳已嘗試自己編曲、作詞了，且通過這些年的積累，大泳加入不少Q(mào)Q興趣群，語音聊天時一層歌喉，還經(jīng)常和其他愛好者Battle，收獲了六七千粉絲。

踏浪直播

傳菜員、門窗安裝、電焊扶手、燒烤穿串……大泳在職業(yè)變換中邊說邊唱地尋找答案。相比于當初來沈陽的毅然決然，倒顯得盲目被動了。

2014年，朋友的一通電話改變了大泳的生活。朋友在渾南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音樂串吧當領班，得知老板欲聘請演藝藝人，立馬推薦了大泳。面試時一首原創(chuàng)說唱俘獲了老板的芳心。“那時候還沒有《中國新說唱》等音樂類綜藝，說唱音樂也沒有被普及，聘請我不見得是欣賞，更多是新奇。”

無論出于什么，這份新職業(yè)為大泳打開了新世界一一喜好可以轉(zhuǎn)化成生產(chǎn)力。大泳很興奮，立馬辭掉原有的工作，每天19：00-23：00到串吧唱歌。其實原有工作是白班，并不耽誤晚上唱歌，可大泳覺得專職才是歌手的樣子，會更酷。

串吧唱歌工資是日結(jié)，200元/天。大泳僅是多元演出中非主流的一小元，并不是天天都上場，每月平均下來收入約4000元，相較之前月入6000元的烤串工作，這次轉(zhuǎn)型并沒產(chǎn)生太大的吸引力，4個月后便辭了職。

大泳沒急著找工作，整日宅在出租屋、泡在網(wǎng)上，不是打網(wǎng)絡游戲，就是在游戲的語音平臺邊看別人打游戲，邊喊麥、唱歌。

看似不著調(diào)的生活，卻跟上了時代的浪潮。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發(fā)展，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移動終端迅速普及，體驗至上的網(wǎng)絡生活方式成為新追求，各種各樣的直播平臺也應運而生。

視頻主播，曾經(jīng)的不務正業(yè)，搭上網(wǎng)絡快車，搖身變成了新興職業(yè)。大泳就被視頻主播了。沈陽一家娛樂公司突然找到大泳，欲簽約他為一家直播平臺的獨家金牌藝人。合約是5年制，要求大泳每天最少直播2小時說唱表演，且合約期間不能去其他平臺以任何形式進行直播。

“待遇嘛……”大泳自豪地笑了，坦言做主播讓自己成為了萬元戶。主播的收入主要來自于粉絲刷出的禮物，“禮物35%-45%提點，最多時能月入1萬多元。我做了兩年多，平均每月收入4000-6000元。”

2017年初是大泳最火的一段時間，那時他會接到各種通告，輾轉(zhuǎn)北京、河北、遼寧各地，接廣告、唱商演、出席音樂節(jié)，月收入足有數(shù)萬元。視頻直播也做得如火如荼，粉絲一度達到數(shù)十萬。

乘著直播紅利期的快車，大泳憑借多首膾炙人口的原創(chuàng)作品，成功步入“網(wǎng)紅”的行列，2017年夏天，更一舉奪得騰訊網(wǎng)紅節(jié)遼寧省亞軍。“比賽采取線上投票，沒想到會有10多萬人投我。”那時，大泳走在路上有時被粉絲認出來。

返璞歸真

視頻直播門檻低、收入快，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直播主播行業(yè)，通過展現(xiàn)自我才藝、張揚個性，獲得粉絲的掌聲和禮物，甚至賺取可觀的收入，“仿佛自己的人生價值瞬間得到升華。”

與此同時，2017年9月，引發(fā)全民狂歡的綜藝《中國有嘻哈》熱播后，說唱音樂廣泛進入公眾視野，說唱歌手們也迎來了火熱的事業(yè)上升期。

在雙利好背景的快進下，大泳一不小心就膨脹了。他推掉了一切外事活動，花掉所有的積蓄購入音樂軟硬件，專心研究歌曲創(chuàng)作、混音編輯和演唱技巧，“那時覺得自己離明星只有一步之遙，只要再稍努努力，就會擁有自己的音樂工作室和團隊。”

這股熱潮來得快去得更快，夢也到了該醒的時候。2017年11月，靠做歌手和主播的收入已經(jīng)遠遠不夠支撐生活，加之妻子懷孕，日漸縹緲的前景和沉重的經(jīng)濟壓力，使大泳不得不退出直播，放下音樂。

日子總歸還要腳踏實地過。大泳左右衡量，最終選擇做了一名外賣小哥。

現(xiàn)在大泳每天的工作時間分為三段，早上6：00到15：00，17：00至21：00，0：00到凌晨3：00，忙的時候一天能跑上50多單，只睡三四個小時。這樣起早貪黑，才能保證每月有6000元的收入。

工作雖辛苦，但也溫暖了大泳的心。夏天時，不少買家多點一份冷飲，“和我說這是特意點給我的”；冬天時，雪天雨天路滑不好走，每當大泳在馬路邊推著電動車艱難前行時，總有好心人上來幫一把。

可心理落差還是會有。同行得知他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疑問：這么有才為啥還來送外賣？開始時，大泳會難受，時間久了，大泳反而覺得外賣小哥也是用雙手換來養(yǎng)家的資本，這份職業(yè)不僅不卑微，還能讓他有空閑繼續(xù)做音樂。“就像紅花會隊長彈殼說的，如果說唱養(yǎng)不起我，那我養(yǎng)著說唱。”

大泳從未放棄過說唱。送餐時，大泳會給買家即興表演，耳機更是24小時不離耳，接單等餐的間隙，琢磨旋律，有了靈感就用隨身本子記下。每天21：00至12：00，是大泳雷打不動的音樂時間。他回到10平方米的出租房，擠坐在床與電腦桌中間的過道，在昏暗中開始自己的深夜創(chuàng)作，妻子就蜷睡在他身后的床上。

“白天的靈感在晚上化成跳動的音符，傳到網(wǎng)絡上與喜愛的人分享。”大泳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很充實。因仍在堅持做直播，所以還有不少平臺邀請他加入。但嘗過網(wǎng)紅滋味的大泳都拒絕了，他覺得快速變現(xiàn)的模式太過浮躁，“平淡踏實才是真”。

如今，大泳夢想圖畫上多了一筆：攢錢買今小房子，為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在沈陽安家。然后才是說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