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勝昔

鐵路其實很脆弱
鐵路線路在人們的印象中,很堅硬、很結實,很鋼鐵。其實不然。理論上講,一根鋼軌的使用壽命是10年,在列車運行密集的路段,特別是曲線地段,鋼軌磨損特別嚴重,有時候剛換完新軌不到一個月,就發現新軌出現了肥邊的異常現象,那就得重新換。
有外行人認為,有的鋼軌即使不換,也不見得出事,費勁費錢的,簡直就是錯換。但他們寧可錯換1000,也不放過一個有隱患的鋼軌。這樣幾乎每根鋼軌都挺不到10年,所以換軌這累活兒是四季不斷的。
養路工沒有一天不干體力活兒的,可他們很坦然:“干活兒干活兒,人干才能活兒著,沒活兒的話就離下崗不遠了,有活兒干心里才踏實。”由于熱脹冷縮,冬天驟冷的天氣會讓鋼軌拉斷,酷夏的暑熱會使鋼軌漲成弧形。天降大雨的時候,山洪會堵住涵洞,使線路成為汪洋,沖壞路基沖走碴石。下大雪時,道岔容易卡阻,融化的冰雪凝冰,會導致電路、道岔運行不暢。出現這種現象,就是嚴重事故,后果不堪設想。各種隱患無時無處不在,稍有疏忽,就會釀成大禍。
為防止這些事故發生,他們必須未雨綢繆,在每條線路上,都有機械探傷員、線檢員、巡道員認真地一根根地看、一米米地看,一遍遍地看,提前預想可能要出現的事故,一有問題就及時匯報,迅速處理,這才有了線路堅硬結實,才有了鐵路運輸部門的安全正點。
在養路工眼里,線路是那么脆弱嬌貴,像襁褓中的孩子。它何止幾千里幾萬里,每毫米線路都有養路工在嘔心瀝血地精心呵護著……
穿衣和吃飯
以前,養路工干的都是清篩、換軌枕等體力活兒,發的工作服不到倆月就磨損壞了。沒辦法,他們只好穿家人不再穿的舊衣服,有校服、警服、學生裝、運動服,看上去花花綠綠的。所以有人這樣形容他們:遠看是逃難的,近看是要飯的,仔細一問是工務段的?,F在重體力活兒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發的工作服也夠穿了,著裝也規范起來,個個穿著帶馬甲的橘黃色工作服,顯得英姿颯爽,就有人形象地把那段改為:遠看是孫悟空,近看是養路工。
因為大多工程都是站外作業,哪怕是冬天,有時候也不得不在和天那么大的野外餐廳吃飯,他們吃得很簡單:饅頭、月餅、燒餅等,不過都是涼的。再喝一口礦泉水,從頭到腳都拔涼拔涼的。如今條件好了,不僅穿的改變了,連吃飯問題也解決了,每個工區都有食堂,大家中午都能吃上一口熱乎飯了。可這口熱乎飯也不是想吃就吃的。為了不影響列車運行,鐵路工務段必須選擇沒有列車通過的時間段施工,這段時間就叫“天窗”。在“天窗”時間里,布置的維修任務必須爭分奪秒地完成,如果未在“天窗”時間里完成任務,造成“天窗”延時,就算事故。天窗時間大都是凌晨4點以前甚至是半夜,為了保證必須的充足睡眠,很多工人都吃不上或吃不下飯。
我看過一個哥們兒,內急了,就在鐵道邊方便,在天窗點內,工人解手大多都在施工現場進行。這哥們兒解開褲帶后,一手掏出煮苞米,一手拿咸菜,津津有味地吃起來。解手完畢,苞米也啃完了,然后用啃后的苞米棒纏上手紙清理一下衛生。就這樣享受一頓便飯后,這哥們兒提起褲子,繼續干活兒。
什么叫便飯?用鐵路養路工的解釋說,就是一邊方便一邊吃飯。
誰偷了老高的錘子
許多年前,養路工老高的道錘丟了,在他看來,這是挺大的事。
軌枕既要支撐鋼軌,又要保持鋼軌的位置,還要把鋼軌傳遞來的巨大壓力再傳遞給道床。它必須具備一定的柔韌性和彈性,硬了不行,軟了也不行。列車經過時,它可以適當變形以緩沖壓力,但列車過后還得盡可能恢復原狀?,F在的軌枕都是混凝土的,很結實,可以用很長時間,讓養路工少受累了。在以前,軌枕都是經過防腐處理的原木,就是用滾開的瀝青炸一遍才能出廠,枕木的縫隙灌進了黑油,使之更堅硬、沒有縫隙。盡管如此,經過雪雨的浸泡,枕木也挺不過5年,那時候,換枕木就是養路工干得最多的活兒了。最多時每人每天要換6根枕木。
作業時,要先把舊枕木兩頭的石碴扒出、下面刨松,清出一條出入口,然后用撬棍起出道釘,將舊枕木抽出,在板底清篩完畢,塞進新枕木,釘上道釘,這才算完成任務。說起來容易,可干過這活兒的人才知道有多辛苦,光用過的工具就有鎬頭、鐵鍬、撬棍、耙子、篩子和道錘。工具中特別值得一提的,就是養路工的道錘。道錘的錘把是用苦榴桿子做的,苦榴學名丁香,用這種木頭做的錘把結實、輕快,木紋細膩,人手很舒適。別的工具可以大家串換混合著用,而道錘則人手一把,自己用自己的。因為錘把長短是他們按照自己的身高特制的,用起來得心應手。他們的道錘經過多年使用把摸,錘把包了漿,顯得油光錚亮的。在現場作業時,如果趕上下雨,養路工寧可自己挨澆,也要脫下上衣,把道錘包好,免得道錘因淋雨而起毛刺扎手。
釘道釘是換枕木作業中最有技術含量的活計,一根軌枕要砸6個道釘,把道釘栽上后,熟手養路工掄起道錘帶著風聲,幾錘就能將道釘砸到底部,而道釘上卻只有一個錘點?!岸训丁钡酿B路工,手里沒有準頭,一不小心就會把錘把砸在道釘或鋼軌邊兒上,導致錘把折斷,換新錘把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磨合得得心應手。換枕木累,可也不是誰都能干了的,那些“二把刀”養路工因為使不了道錘,就沒法干這活兒了,只能往工地上運送枕木,一根枕木150斤,趕上區間作業,路基很高,也得一根根的往上扛,比換軌枕要累多了,所以養路工最先要練的就是打錘。
老宋剛入這行時,為了能早日學會砸道釘的手藝,自告奮勇地給師傅老高蒸了倆月飯,才感動得老高讓他摸了自己錘子。就在老宋把花錘、抱錘、掄錘等錘法練就的時候,老高也要退休了。他向領導提出了一個要求,居然是要把自己的道錘帶回家,哪怕扣點兒錢都行。“這把錘抗日時代父親就開始用,30多年了,我接班后他特意傳給我的,我已經用了40年,有感情了,準備百年后隨我埋進棺材,到那邊繼續干養路工的話,就不用再找好用的家伙了!”領導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可就在他離開單位那天,卻發現手錘不見了,這讓他心急火燎的。退休的幾個月,為了找到手錘,他經常突然出現在現場,就是想知道誰拿了他的錘子,然后索回,但次次都失望而回。也許就因為這原因,老高去世時死不瞑目。
不久前老宋也要退休了,他和人們說出了實話:那把錘是我拿走的,就是因為那錘用起來稱手,我藏在工區扣著的腌菜缸里,后來看見老高魂不守舍的樣子很過意不去,準備把錘子還給他,再找時卻不見了,我這輩子干的最大損事,就是偷了師傅的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