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

孫嘉欣

一

當我們離開母親的身體，漫長的旅行就開始了。

我們跳進一個全新的世界，不帶一件行李，如同一個流浪者在乍然出現的地方摸索前進。

我們會感到新奇，也許還帶著一絲驚喜。我們在床上滾來滾去，呵呵地笑，模仿著周圍人的動作，水靈靈的雙眸四處張望，緩慢而蹣跚地向前走著，走著……在父母和親人的呵護下，我們一天天成長，終于有一天，我們就像那一只只剛剛離開巢穴的雛鷹一般，翅膀雖然稚嫩，但已經足以在天空翱翔。

家人為我們準備好行囊，目送我們到遠方去。在某個夜晚，在一條僻靜的大路上，我們拉著唯一的行李，在心里默默地做著抉擇。我們站在十字路口，左顧右盼。我們想要回頭，卻不能回頭，因為害怕面對那些殷切的期盼和澄澈的眼神。

之后，我們會邁出那堅定的第一步，朝著既定的目標和理想的燈塔奔跑。我們不知道前方的道路究竟是陽光明媚，還是充滿了狂風暴雨。我們只能像那一只只筋骨尚且柔弱、翅膀還不夠堅強有力的雛鷹，滿懷希望地向前奔跑、飛翔！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仿佛勝利的曙光就在前面。

漸漸地，我們的步子會緩慢下來，沉重感會一陣陣襲來，我們害怕路遙無期，想要甩掉行囊。有時，我們還會感覺到孤獨無助，寂寞像一團迷霧般籠罩在我們的周圍，令我們感到窒息。但是，我們明白，有些路也許只能一個人走，曾經相遇的人最終會分手，即便是那隨身攜帶的行李，也許終將要遺棄在某個街頭。

長路漫漫，我們最終會沖破孤獨和黑暗，朝著那座理想的燈塔，獨自堅強地走下去！

二

旭日東升，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沁入眼眸時，旅途就開始了。

我好奇地張望著四周，旭日的那一縷縷紅光，透著淡淡的光暈，將我輕輕包裹，暢快淋漓的感覺立刻涌上心頭，我感覺充滿了力量，我想要奮力地向前奔跑、翱翔。

烈日當空，如火，如花，如同涌動著熱血的心。耀眼的白光中透出幾絲金黃。金黃，是那樣尖利的色彩，那樣剛強的色彩，那樣熱烈的色彩！我暴露在烈日之下，心中似乎升起熊熊烈火，烈火刺穿了我的皮膚，點亮了我的眼眸。那是不竭的動力，像大型的鍋爐，燃燒著煤炭，迸發出耀眼的火花，翻騰出金色的氣浪。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仿佛在演奏著一曲悲壯而優美的樂章。那金色涌上來，再涌上來，落下去，再落下去，之后便再也沒有升起?；鹧嬖诼纾坪踹€殘留著一點點未燃盡的灰末。

殘陽如血，我漫步在落日的余暉中，思索著一幕幕曾經的往事。在走過了一段段或平坦或坎坷的路途之后，我似乎沒有了曾經的幼稚和沖動，那雙眼似乎也不再透出不諳世事的澄澈，變得冷靜而淡定。我目送著漸漸西沉的落日，邁著鏗鏘而堅定的步伐，一步步踏著紅色的光芒，勇敢地向前走著，跨過一座座山，趟過一條條河，走進無邊的光影之中。

星光點點，綴滿了整個夜空。哪顆星星能為我指明前進的路？

光影交織，色彩拼接，最后都暗下來了，暗得分辨不清輪廓，只剩下黑洞洞的一片。在無邊的黑暗中，只有頭頂的星辰清晰而閃爍，那明凈而祥和的月兒，掛在深邃的夜空中，令人心神一振。我沖破層層黑影，透過皎潔的月光，仿佛看到了未來。我邁開腳步，就像邁開第一步時那樣莊重;我踏著堅實的大地，響亮的余音回蕩在那條沒有終點的亙古之路上。

走吧，走向沒有盡頭的路;走吧，走向沒有間斷的輪回。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又會看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又會看到那團瑩瑩的白霧。

三

中國，北方，漠河。

天地茫茫，那高凈的夜空隱隱能看到流轉的銀河，北極星格外明亮，和不遠處的北斗七星遙相呼應。

天空突然暗下來了，沒有一點兒預兆，在云層的陰霾下星辰也變得黯淡下來。忽然，云層又像被召喚似的，翻翻轉轉消失不見了，星辰的光輝也被擄去了大半，天空陰蒙蒙的。

我這才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片雪原，茫茫雪原由層層林海點綴，一彎殘月孤零零掛在林海頂端。我獨自默默前行，背影蕭索。

暗夜，冷風，林海雪原。斗轉，星移，變化萬千。

北方的夜空突然閃現出一絲奇異的光，頃刻間又消失了。然后，地平線上也暗暗地發著光，似乎是零星的火苗。緊接著，一條閃電似的白光直躥上天空，將暗黑色的天幕一分為二。熒白色的光在空中打了個轉兒，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弧線聚集起來，又打成了團兒，在空中閃啊閃。那好像是素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又像是一朵巨大的白牡丹。

啊，極光！

我癡癡地望著天空，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思考。

在短暫的平靜之后，從天的那一邊，又緩緩垂下一條柔柔的彩帶，隨風輕輕擺動，幽幽閃著七色的光芒。忽然，從這蒼穹的東、西、南、北分別沖出不同的光帶，互相交織，互相覆蓋，重重疊疊，起起伏伏，鋪滿了整個天空，彌漫了整個宇宙。那七色的光帶啊，像騰飛的巨鷹那樣氣勢磅礴，像漂蕩的江水那樣悠久綿長，又像有趣的魔術那樣引人入勝。但是，騰飛的巨鷹、漂蕩的江水、有趣的魔術，都沒有極光壯美！它們缺的不是美，而是那種絢爛，那種壯烈，那種決絕！

極光仍在閃動著，只是有些黯淡了。光帶稀稀落落，沒有了曾經的輝煌。最后，它漸漸被黑暗所包圍，透出一種墜落的絕望，它在和夜斗爭，在和天訣別啊。

我凝視著天空，心中涌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人一生的成敗得失，和極光是多么相似啊，絢爛至極最終還是要歸于平淡的。也許從從容容、平平淡淡，也無風雨也無晴，才是人生該有的常態！

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解脫，仿佛窺破了天地的奧秘，心中平靜如水，天地也一片晴朗。面對著晴朗的星空，我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要背井離鄉、漂泊四方了。我所追尋的，可能不僅僅是灑灑脫脫的自由，也不僅僅是心靈深處的寧靜，我尋找的是人生的真諦，尋找的是另一個更好、更真實的自己！而那另一個更好、更真實的自己，仿佛已在旅途中慢慢呈現。

（作者單位：河北省張家口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