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哲士

一支歌,就是一段人生
一支歌,就是一片情緣
——題記
我聽著兩支歌認識奇奇里,循著兩支歌走進奇奇里。
一支是《我在奇奇里》,一支是《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
前者寫給一位年屆而立的青年,激情蕩漾;后者寫給一對半老的新婚夫婦,回味悠長。
不管是別人寫還是寫別人,都是從這塊土地上飛出來的歌。濃郁的信天游味兒里,閃耀著黃河的浪花,散發著棗花的奇香,還有那心靈深處的感動和溫暖,給人以質樸、清雅、悅耳的享受,誰聽了,能不為之動心?
爺爺奶奶問窯洞土炕能不能睡好
叔叔阿姨問米湯饃饃能不能吃飽
兄弟姐妹晚上圍著聊白天跟著跑
齊心要給這深山 開一條陽關道
前峁收珍米 后洼捻紅棗
漫山遍野都是那豐收的歡笑
蜂蜜土雞蛋 紅薯野花椒
左鄰右舍都是這幸福的味道
我在黃河邊 我在奇奇里
我的心已扎根在這一片土地
我在黃河邊 我愛奇奇里
我的夢將在這里寫一個傳奇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未入其境,先見其人。我的筆追逐的正是歌里的這位逐夢人,奇奇里村第一書記,九零后郭若橋。
那年,他26歲,走馬上任奇奇里駐村第一書記。
高速路暢快,縣道平順,鄉路崎嶇,到奇奇里地界,沒了車道,村委主任只好用摩托車把他帶上山。村道也有名字:鼻梁梁。像鼻梁那么高聳,那么陡窄。嚇得他心提到嗓子眼,八月天不出熱汗冒冷汗。
入夜,睡在學校廢棄的窯洞里,電燈昏黃,床板搖晃,霉潮味撲鼻,更有跳蚤、蚊子來湊熱鬧,賞給他一身紅疙瘩。這一切像是在告訴他:第一書記生涯剛剛開始,艱苦的日子還在后頭。
睡不好,便想。昨日繁華的都市時光和今日貧瘠的山村窘相,不時在眼前交替浮現。
不必說曾經做過編導的上海電視臺多么耀眼,也不必說如今供職的臨汾市委組織部多么條理,就連彈丸之地的永和縣城也被視為大地面的奇奇里人,每兩戶中有一戶非貧即困,孤陋寡聞。村里有路難走,有棗難賣,有水難挑,有病難看,連個小賣部都沒有,更不用提網絡信號……他人未到,一句不好聽的話傳到耳朵里:“奇奇里要是能脫貧,全永和縣早就小康了。”從大都市到小地市,從小地市到想都沒想到的窮山村,落差竟這么大,叫誰也免不了多想。
永和縣是國家級深度貧困縣,奇奇里是深度貧困縣里的深度貧困村。村里人說:“把一個嫩胳膊嫩腿的后生打發來,吃不上好茶飯,還得為一大堆頭疼事熬煎,指望他帶咱脫貧,怕是難!”
想到這里,他心里打了個咯噔:豈止是難,還是懸!交不了賬怎么辦?
轉念一想,人在奇奇里,心系奇奇里,要做好事,就不要怕難怕懸。接受組織委派,就得派而有獲;答應村民的事情,就得說到做到。大家走著看,我郭若橋能吃幾碗干飯。
奇奇里方圓有4000畝地,四個自然村像四顆豆子嵌在圪梁上,160戶人像一把糜子灑在坡凹處。郭若橋要遍訪每戶人家,要走遍田畝棗林,不是件容易事。雞一叫起床,星滿天歸家,張家門進,李家門出,和干部們會上議,會后談……只要在村內,他手機上的計步器每天都顯示兩萬步以上(三年來,大多數時間都保持這個紀錄)。對奇奇里,他得出這樣的結論:地多良田少,棗多見錢少,人少貧困多。干部們說村里人懶,常常是干部干,群眾看。群眾說干部軟,做不下硬事,能跟上跑?郭若橋認為,說群眾懶,是沒有讓群眾看到美景好事。說干部軟,是窮山惡水捆住了手腳,被窩里耍拳,抖弄不出去。奇奇里要富,既要治軟,更要治懶。
郭若橋腦子靈動人勤謹,底子摸清了,便謀劃出一個大盤子,盤子里放著三個字:“紅,黃,綠”。紅即紅棗,這是奇奇里的主產,八萬株棗樹八萬株搖錢樹,靠棗吃棗,紅棗興村。黃即黃河,村子緊挨聞名天下的乾坤灣,靠水吃水,旅游活村。綠即綠色生態農業,靠山吃山,生態富村。村里人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這小郭書記還真有點子。可就是好點子還得有好身手,他能行嗎?
家有三件事,先從緊處來。山水田林路,郭若橋倒著來,叫作路林水田山。一修路,二賣棗,三引水,四修田,五治山。修路要占地,開發要花錢,哪一件不是煩心事。別看郭若橋是城里娃,村里的事雖然懂得少,但他懂得扶貧先扶志,聚力先聚心。人心齊,泰山移,要讓奇奇里風光出奇,寫一個人生傳奇。
白天挽起褲腿幫村民干活,喝著白開水,吃著饃饃就咸菜。困了,地頭就是天然的床鋪。人黏糊得近了,話就多了。天年,古今,村事,家事,拉個沒完。
郭若橋跟著人家攔羊,攔羊的以為他是看稀奇哩,不怎么搭理。誰知道他一把羊鏟,一瓶涼水,一個餅子,硬跟得日頭偏了西。攔羊人服了,家長里短地往出倒騰。
老的稱爺爺奶奶,長的稱叔叔嬸嬸,同齡的稱哥兒弟兄,就當自己是奇奇里人,奇奇里娃。人親了,有話好說,有事也好辦。
和大多數貧困地區相似,奇奇里的村民最怕過節。過節盼團圓,兒孫們都走了外邊,為了省錢少回家,省了錢卻欠下情。
“我是奇奇里的娃,他們欠下的我來補。”郭若橋這樣想,也這樣做。
端午節,自己掏錢從臨汾買回江米和粽葉,合村人包粽子,吃粽子,“風和角黍香”,情暖眾人心。有位80歲的老奶奶邊吃邊擦淚珠,問為甚哩,說好多年都沒啦嘗過粽子的味道了。
中秋節,他買回月餅,大包小包送到每家每戶。老人們說,吃著郭書記的月餅,就像吃著自家娃的月餅,人不圓心圓了。
過小年,在村委會門口支起大鍋,和村人一起捏餃子,吃餃子,把好心情捏在里頭,好盼頭咽到肚里。但人不能分身,心不可二用,他不得不強咽淚水——父母妻兒還在眼巴巴地等他回家過年呢。
劉志發老人患腦梗癱在炕上,郭若橋一有空就來照料。病危時,整天守著喂藥喂飯。病逝后,郭若橋戴著孝帽守靈,料理后事。驚世駭俗,奇奇里人能不吃驚!見慣下鄉干部指手畫腳,從沒見過下鄉干部為老百姓戴孝守靈。他不管這些,守了兩天兩夜,還解決了墳地選址糾紛,直到老人安然下葬。他謹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博愛古訓,設身處地地為群眾排憂解難。
這頭安然了,那頭卻牽著他的心。老家最疼愛他的外公病逝,因村事纏身,沒能親送一程,留下終生的痛。忠于職守,疏于孝行,人間難兩全。他只能站在修路工地最高處,面朝外公家方向磕了三個頭。
馬林珍老人患了肝癌,郭若橋開車送到市醫院,看病、買藥、住賓館,他都包了。乘等檢查結果,帶著老人去公園游玩散心。馬林珍說:“沒見過這么好的娃,比兒子還親。”
父親因心梗去北京檢查,沒有告訴他。父親知道家事沒有村事大,一己哪如百家重。父慈子孝,家風可敬。一個微小的人,又是一個大寫的人。
我在奇奇里,我愛奇奇里,郭若橋用大愛換來百姓的擁戴,換來奇奇里的大興。
村里要修旅游路,23戶人的棗園將要毀掉。劉寧富老漢七畝棗牽了大頭。那些天,劉寧富見天守著棗園抽悶煙,命根子,他心疼喲。眼看就要動工,劉寧富沒話可怎么辦?郭若橋找見劉寧富,還沒開口,劉寧富就紅著眼圈說:“郭書記您不要說了,樹該砍就砍吧。要問我心疼不心疼,我說心疼,心疼也得挖。路修通了大家受益,子子孫孫享福。地沒了,我還能攔羊!”
郭若橋眼圈一紅,淚珠幾乎要掉下來。事后,郭若橋幫劉寧富辦起小賣部,堤外損失堤內補。
劉寧富帶了頭,23戶人都爽快地簽了放棄補償同意書。沒用多長時間,一條寬暢的柏油路替代了鼻梁路,奇奇里人的大路夢終于成真。
郭若橋要修沿黃河旅游觀光棧道,發動群眾出工出料,外出務工的年輕人回來本村做活,家戶的棗木也有了用場,一條可以觀看黃河乾坤灣奇景,可以采摘紅棗的棧道從山圪梁延伸到黃河畔。引來游人,也引來商機。
郭若橋帶上村干部賣紅棗。從臨汾賣到太原,從太原賣到北京,一路走,一路吆喝,擺地攤是小攤販,進展館是大老板,村里積壓的十多萬斤紅棗賣了,錢一個不落地交到棗農手里。再看郭若橋,一路辛苦一路歌,全然沒當回事。
村里來了拍照的,郭若橋一打聽,原來是中國攝影家協會副主席王悅。靈機一動,何不請攝影家與奇奇里結個緣?王悅一聽,說行,便請來了同是副主席的朱憲民,和因拍中國扶貧大眼睛女孩出名的解海龍,請來全國百多位攝影家,在奇奇里舉辦攝影展覽。奇奇里能搞攝影村?有人初看名字,和可可西里有什么關系?再看新聞,原來是黃河岸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村落。奇奇里出名了,成了鏡頭聚焦的地方,成了人們樂意留下游蹤的地方。攝影家們成了榮譽棗民,認領了近兩千株棗樹,加上縣上的棗樹扶貧保險,棗農們旱澇保收,一個創意,收到了一石二鳥之效。
如今的奇奇里,村里村外,煥然一新。石頭村堡,石頭公廁,本色而厚重。攝影美圖,如同畫廊,山莊變成影像村。村里安上了路燈,吃上了自來水,建起了活動中心,通了網絡信號,利用空閑窯洞搞起農家樂,來這里的人越來越多。音樂人浮克和李詠海聞訊,也來到奇奇里采風,一來二去和這個年輕人交上了朋友。他們覺得,如果寫詩,郭若橋就是一首感人的詩;如果寫歌,郭若橋就是一首動聽的歌。于是,這支帶著泥土芳香,閃耀著青春之光,滿懷著無限眷戀的《我在奇奇里》,在黃河之畔的奇奇里放飛,一經唱響,傳遍四方。
有了圖片,有了歌曲,還缺一部推薦奇奇里的風光片。郭若橋拿出自家的兩萬元,自編自導,拍了《黃河哪段最神奇,乾坤灣的奇奇里》的宣傳片,發送到微信平臺,“好一個奇奇里”的驚嘆聲不絕于耳。
還有——
還有——
說起他們的郭書記,奇奇里老百姓掰開手指頭能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深度貧困村的奇奇里,兩年時間拔了窮根,成為山西省旅游扶貧示范村,新時代中國最美鄉村。郭若橋也捧回山西十大三農新聞人物、山西省五一勞動獎章、新時代中國鄉村振興貢獻人物等十多個獎杯,在黃河岸邊書寫了一個奇跡。
奇奇里脫貧,郭若橋的兩年任期也到了。是去,是留?
他想起,在他身后有殷殷期待的眼睛,默默支持的家人,心心相印的鄉親。沒有眾人的幫襯,他將一事無成。
他想起,剛來時在劉寧富家吃派飯,劉寧富聽人說他愛吃大米,可是自家不會做米飯,就騎著摩托車到鎮里買回一海碗白米飯。不會炒菜,就灑上白糖,一碗白糖大米吃得郭若橋淚如涌泉,哽咽難下。一碗大米飯勝過一桌珍饈佳肴,因為它接了地氣,對了脾氣。
他想起,一位叫郭成梅的大嬸,見他穿著城里的鞋跑山石路,心疼得什么似的。就偷偷量了他的鞋碼,做了一雙實底軟幫通風透氣的老布鞋送來。說:“小郭書記,你那鞋跑山路可不行,時候長了會出汗打泡。”針紉拳拳心,線拽綿綿情,一雙鞋就是鄉親發自內心的犒勞。
他想起,有時去鄉里開會,鄰居們少不了打電話問詢,看他吃飯沒?晚上回來嗎?鄉里有厚被子蓋嗎?問得他暖意融融。
他想起,每次回家都得悄悄走,不小心漏了風,第二天早上,窗臺就會放上一籃紅棗、一箱紅薯、一袋土豆什么的。這情景,雖親戚也不過如此,親情也不過如此,何況他是從城里來的過客呢。
鄉親們聽說郭若橋要走,這個勸,那個拉,說:“小郭書記是個好娃,俺們離不開你,你也不能走,就和俺們一個鍋里攪稀稠吧。”
郭若橋心頭一熱:不走了。再干兩年!
他動情地說:“將來即便走了,我這個過客也是奇奇里人,奇奇里的娃!因為,我的心已扎根在這一片土地。”
跨過了坎坷,翻過了貧瘠
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請好好珍惜
盼來了和風,祈來了春雨
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請好好珍惜
好好孝敬自己的爹娘
善待那姐妹兄弟
好好打理你們的果園
還有那山坡坡,山坡坡地
美好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祝福你們相親相愛朝朝夕夕
春天槐花開,秋天棗兒紅
好時代都是好年好月人人好福氣
43歲的馮文忠交了好運。2018年2月23日,也即戊戌年農歷正月初八這天,他要結婚了。
人生的洞房花燭夜竟然來得這么晚,從20歲法定結婚年齡算起,馮文忠等了23年,盼了23年。眼看著盼得快要沒戲時,一場好戲卻在他那孔寒窯里唱了起來。
城里的劉翠翠看上了他。
劉翠翠看上馮文忠一米八的個頭,壯實的腰板,厚道的品性。當然,還有一件有關生計的大事——馮文忠腰桿硬了,再不是赤手空拳的貧困戶。
化妝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形象,這話不假。馮文忠在眾人精心打扮下,頭戴圪桃帽,身穿長袍馬褂,一襲紅色,一臉喜色,精神,耀眼,陽光,整個人年輕了十來歲。不說村鄰有些走眼,就連馮文忠本人對著鏡子也嚇了一跳,你是馮文忠嗎,不是在做夢吧?他一邊打量著,一邊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奇奇里窮,馮文忠家更窮。父親躺在炕上不能動彈,母親也是個藥罐子。給哥哥成親,把老底吃干榨盡。給父母治病,又欠下饑荒,靠家家沒錢,靠自己沒本事,談了十來個對象,人家一見他這個光景,好意思的當面拒絕,不好意思的躲躲閃閃。既不拒絕也不躲閃的,獅子大開口,不是要車要房,就是要他替人家還債。馮文忠想,我要有那個能耐,興許孫子也抱上了,還用低眉下氣地和你們談。馮文忠心塌了,再也不想相親。一個人,一孔窯,東游西逛掙零錢,糊了嘴,養不了家,到頭還落了個“懶”名聲。第一書記郭若橋說:“懶,是看不到希望后的一種消極。真有機會掙錢,大家都是勤快人。”眼看侄子都當上父親,孩子上了小學,爺爺輩的馮文忠卻還是光棍一條,著急的不只是他本人,更是他的父母,還有村里的干部們。
老父親抗不住病痛,熬了十來年還是走了。臨終前,拉著郭若橋的手說:“我是活不到那天了,娃,你見過世面,能給俺家小子找個媳婦,我死也安然了。”
人常說,有福不在遲早,走路拾了個元寶。馮文忠的好運來了,精準扶貧的春風吹到奇奇里,也吹到他心田里。
村里引來攝影家認領棗樹,馮文忠每年坐享1500元的認領費。扶貧干部給村里改造農家樂窯洞,馮文忠不用出錢就有了一孔,每年又有幾千元進項。參加村里新成立的勞務工作隊,不是在縣城工地砌墻,就是在村里植樹,一年有七八千收入,馮文忠不僅把債還了,還有了積蓄,每年近萬元的穩定收入是夢都夢不見的好事。“錢是男人的膽”,塌了心的馮文忠又動了娶媳婦的心,和劉翠翠一拍即合,一說就成。一打面看是他懷里揣上票票,骨子里卻是富民政策落了地,生了根,開了花。
初八好日子,40歲的劉翠翠走在艷陽里,心里一片艷陽天。尋思著這門親事還挺有緣分。上年吧,在縣城長大、帶著兩個孩子的自家,經朋友介紹認識了馮文忠。相處的時間長了,覺得“文忠人挺好,是個過日子的,對我們娘仨也好”。只是,聽說是村里人,還是離城100多里外的奇奇里,心里便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奇奇里的事,劉翠翠也聽說過,再怎么變還不是山旮旯里的窮村村。百聞不如一見,到村里一看,吃了一驚。寬展的柏油路、滿村的大幅照片、縣城里都沒有的共享單車和拓展基地、一輛輛小汽車、一伙伙外地人……果真是丑女子出挑成俊閨女了。肚子里的疙瘩一解開,婚事就順水推舟揚帆遠航。遇上了好人,人生的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樣暖心。
馮文忠的婚事牽動著郭若橋,不僅因為老人家臨終時含淚囑托,還因為馮文忠是奇奇里16個光棍漢中年齡最大最后脫單的村民。郭若橋說:“16個單身漢不脫單,奇奇里就算不得脫貧,他們不脫單,我就不走。”
郭若橋掰手指頭數著,哪戶人家的老小子娶了媳婦,哪戶人家的單身漢問下婆姨。直數得16個數越掰越少,最后就剩下馮文忠。與其說他馮文忠為奇奇里畫上光棍脫單的句號,不如說精準扶貧翻開了他人生嶄新的一頁。跨過了坎坷,翻過了貧瘠,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請好好珍惜。作為第一書記,他要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不僅為新人看,更是為過上了好光景的人看。所以,郭若橋請來城里的婚慶公司,讓馮文忠和劉翠翠出盡了風頭,也讓奇奇里人大開了眼界。
眼見老兒子的婚事有了著落,馮文忠母親喜極而泣:“俺娃可算成人了,我閉上眼也息心了!”
父母眼中,不管孩子多大歲數,只要沒結婚,就不叫成人。在貧困山區,要邁出“成人”這一步該有多難。還不到而立之年的郭若橋,卻為不惑之年的馮文忠操起了“成人”心。成人之美,盡在一心,這就是郭若橋。
此刻,還有一位惦記著馮文忠婚禮的人正從臨汾往奇奇里趕。
他就是永和縣委書記加天山。
聽說奇奇里最后一名大齡光棍兒要結婚,加天山甭說有多高興。他來永和縣六年,跑遍了這里的山山水水,為黃河乾坤灣奇觀驚嘆,為紅軍東征精神感奮,為民風淳樸的和諧之地驕傲,當然,更為這里老百姓的貧困揪心。愛她愛得深沉,才能為她為得真誠。故而有縣長范洋平的“八年抗戰”,有書記加天山的“永和九年”的長久之計。群眾的事,就是他的事。像奇奇里這樣的貧困村能夠脫貧,馮文忠這樣的大齡光棍兒能夠脫單,這一天來得不容易,需要道喜,需要珍惜,需要繼續幫扶,直至發家致富。
加天山在市里開完會匆匆上路。
一路上思前想后,心潮難已。一個奇奇里,走在全縣脫貧前列,馮文忠所以能脫單,即是得益于脫貧。見了他們,我該說些什么?官腔要不得,道理也無須多講,這樣的場合,還是說些喜慶的話吧。加天山是秀才,筆桿子了得。忽然想到不如做首詩,把心意和期望融進詩里,助點喜氣,添點雅氣。汽車疾馳,文思泉涌,手機上就留下開頭的12行詩。
到奇奇里,婚禮已畢,喜氣充滿窯院。聽說加書記專來道喜,馮文忠和劉翠翠忙迎進窯里。加天山看見昔日拱肩縮背的馮文忠腰板挺了起來,新娘也是一臉春風,心里甚是高興,便風趣地說:“沒趕上婚禮,但見到了新人,沾上了喜氣。一家喜,全村喜,一村喜,全縣喜,我還不喜上眉梢。恭喜恭喜,祝賀祝賀!”
馮文忠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人一激動,話就說不成樣子,一個勁地說“謝謝”。
加天山取出300元,遞給馮文忠和劉翠翠:“這點錢不是隨禮,是隨喜。是我的一點心意。本可以送500元,送800元,為什么要送300元呢?中國有句老話,叫作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你們現在處在一生二,好好過光景,就會二生三,再往下走,就能生出許多想不到的變數來。這個變數,就是生活紅火,萬事如意。”
加天山掏出手機,找出路上寫的詩,說:“再送你倆幾句掏心窩子話。”于是,12行詩像涓涓細流滋潤著馮文忠夫婦的心,也讓在場的人感受到,這個“官”原來是位性情中人,百姓中人啊。
月朗星稀,時候不早,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因為還要去太原參加明天的會議,加天山匆匆用過飯又上了路。縣委書記走了,這首飽含深情的詩留在馮文忠夫婦心里。后來,作曲家浮克讀到這首詩,認為看似質樸無華,品來語重心長,溫暖中飽含能量,稍作修改就是一首蠻不錯的歌詞。受加天山真情感染,浮克很快譜了曲。恰好加天山去京辦事,見了浮克,浮克唱給他聽,加天山覺得好聽,但捉不住調。跟著浮克學了一下午,說記住了。浮克說:“錄音試試?”加天山說:“不識譜,不捉調,唱出來惹人笑話。”浮克說:“歌聲就是心聲,只要不跑調就行。”于是,加天山帶上耳機,亮開了嗓子。詞是自家寫的,爛熟于心,張口即來。曲雖生疏,但有樂感,一遍唱下來,浮克指點了下。兩遍唱下來時,浮克說:“成,你可以當歌手了。”于是,加天山唱的《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風傳開來。他感情充沛,原嗓原音,加上略帶方言的吐字,給人一種本色和率真的親和感。沒用多久,抖音采用量上了18萬,播放量達兩億,“億現象”說明人們關切之盛。
因與一位脫貧農民的緣分偶爾結緣歌唱,因為歌唱傾訴了對這塊土地這方人民的摯愛。一位縣委書記的心聲,在不經意間插上音樂的翅膀,從奇奇里飛了出來。如果把奇奇里比作正在起飛的大鵬,那么,《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與《我在奇奇里》就是大鵬的兩只翅膀,載著夢想載著希望一齊向我們飛來。
《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這支歌是唱給馮文忠的,也是唱給全縣如馮文忠這樣脫貧又脫單的人,更是唱給打造幸福生活的永和人。
是呀,美好的日子如春天槐花開,芳香乍露;富裕的日子如秋天棗兒紅,會紅運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