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東

海明威
萊斯利·M.M.布魯姆在講青年海明威旅居巴黎時的故事《整個巴黎屬于我》的尾聲中,描述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中的波萊特·阿施利夫人——也是和海明威一起去西班牙看斗牛的觀光團成員杜芙·特懷斯頓夫人——時,引用詩人賓納對得了肺結核在療養院里度過了生命最后時光的杜芙的刻畫。
在海明威筆下,《太陽照常升起》中的波萊特·阿施利夫人是“不羈魅力的典范,永不老去”;生活中的杜芙,亦如萊斯利所勾畫的那樣不羈,寧可放棄貴族夫人的頭銜,也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盡管命運最終沒有眷顧,但她將不服輸的勁頭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曾經被作家們想入非非的肉體已經“像風干的海馬一樣瘦弱”,卻仍然保持著“不屈的光彩”。
作為“迷惘一代”的代言人,海明威獲得巨大成功后便陷入低谷,新作被人恥笑。與許多成功之后難再現輝煌的人不同,很快,海明威就憑借《老人與?!窂妱莼貧w,這篇小說不僅為他贏得普利策獎,更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盡管,后來與抑郁斗爭的海明威,最終還是用獵槍結束了生命。
過去,我們習慣稱海明威結束自己的生命為“自殺”——在世俗的眼光中,自殺是一種怯懦的行為,但是,借用抵抗戰士、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幸存者、奧地利作家讓·埃默里的說法,這叫“自死”?!白杂伤劳觯ㄗ运溃┑脑虿⒎羌膊 杂伤劳鍪侨祟惖奶貦唷保白栽杆廊ナ侨税凑兆陨聿豢杀煌饨鐒儕Z的標準行事的權利,是人最大的自由”。
埃默里在最后一本著作《獨自走向自己生命的盡頭》出版兩年后,也選擇了“自死”。他的三部曲,包括另外兩部——《罪與罰的彼岸:一個被施暴者的克難嘗試》和《變老的哲學:反抗與放棄》,其主旨都閃耀著這種面對命運的“不屈的光彩”。借用波德萊爾的話說,就是“不做時間的奴隸”。
不屈的光彩,用來描述患了乳腺癌后的蘇珊·桑塔格也非常貼切。丹尼爾·施賴伯在《蘇珊·桑塔格:精神與魅力》一書中描述,1975年,42歲的桑塔格在一次常規體檢中被診斷出乳腺癌晚期,醫生推測她只能活半年,存活兩年的可能性為10%。在經歷了最初的極度恐慌后,桑塔格切除了乳房,又經歷了5次手術。癌癥在桑塔格外表上留下明顯的痕跡——部分頭發在化療中脫落,再長出時成了白發——她“那一頭黑發加上額前奇怪的一綹白發成為接下來20年美國人眼中的‘標志性造型”。
當然,僅靠外表是不能成為“標志性造型”的。病中的桑塔格完成了《論攝影》《疾病的隱喻》等經典作品。1998年,65歲的桑塔格又患了宮頸癌。手術后的桑塔格醒來后說的還是“我要工作”。在第二次罹患癌癥期間,桑塔格為一本影集《女性》寫了長序,她堅持談話、閱讀、看電影,完成了小說《在美國》,甚至開始學彈鋼琴——“一天只有24小時,但我試著以48小時來對待它”。在最初發現身患癌癥并與之戰斗近30年后,蘇珊·桑塔格與疾病的戰爭才告結束。疾病最終戰勝了她,但是,桑塔格那永遠的“偉大的異見者”的思想和形象,在政治文化領域,以及她對抗疾病的精神,都永遠留在人世,這是疾病永遠無法戰勝的。
(秋水長天摘自《博客天下》2019年第3期)

讓·埃默里

蘇珊·桑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