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祖康：母親教導我做人要有自尊

我的家鄉在江蘇宜興獎坫村，這個村里主要是姓蔣的人家。我們家是一個小姓，用現在的話來說，我們等于是移民到這個村的外來戶，全村三家姓沙的，加起來不到二十人。當年在村里還存在著一定的封建殘余，總有些家長里短和大大小小的磕碰，一旦發生沖突，我們家經常受欺負。人家過來就是上百個人，我們家只有幾個人。我父親是個殘疾人，母親身材矮小。別人到我們家鬧，有時甚至拳打腳踢，我們無可奈何。母親受了氣，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跑到我們家后的河邊去，一哭就是一兩個小時。看著她的背影，我感覺到了—股氣，立志長大后不讓母親再受這樣的委屈。

雖然我們家經常陷入困境，但是母親總教導我，做人要有自尊，有志氣，只有自己尊重自己，別人才能尊重你。天上不會掉餡餅，牛拴在樁上會老，去耕地也會老，牛就應該下地干活，人必須像牛一樣勤奮。母親大字不識幾個，但是她身上有中華民族傳統的勤勞、堅韌和善良。

“祖康，你考上了！”

在農村有一個習慣，每年初二看舅舅。我們家也一樣，要到舅舅家拜年。一次，父親帶著我和弟弟去舅舅家，照例應該被熱情接待。但我聽到二舅媽和姥姥在廚房里議論，飯菜有好有壞，顯然是不想把好的給我們。我聽出來了，非常生氣。我覺得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沖擊，我們出于禮貌來拜年，可不是沖著飯來的。當時我就拉著父親和弟弟走，還說：“不吃了，餓死也不吃他們的飯！”回到家以后，母親知道了，她夸我說：“孩子，好樣的，人窮，志不能窮。”

母親希望我能上大學，這樣我以后就可以在城里找一份工作，擺脫農村的貧困。同時她又不希望我上大學，因為上大學要花錢，我們家非常貧困，可以說是整個村里最貧困的一家。對于我上大學，母親非常矛盾。考試那天，父母給了我一雙新鞋，說進城不要讓人看不起;還讓我把南瓜放進罐子，餓了可以在路上吃;又給了我幾毛錢，考完試回來坐船用。我不舍得穿新鞋，于是光著腳丫走了十八里地，來到一個鎮子，再從鎮子走五十里到宜興。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看到跑得那么快的公共汽車，感覺很幸福。我考完試，就急著回家割草養豬。為了寬慰母親，我說考得一塌糊涂，很多題目沒做出來，百分之百考不上。

放榜那天我有意不去，在地里干活。一個同學揮舞著大學通知書一邊跑一邊喊：“祖康，你考上了！”回家后我告訴母親，學校來通知了，我考上了南京大學英文專業，需要9塊錢書費，每個月伙食費13塊5，坐車還需要3塊錢。這些錢是我們家很大的開支了。母親懊惱地說：“這是誰辦的學校，一個月13塊5的伙食費，我一年的油鹽醬醋也不要這么多錢，反正這個學校我兒子是上不起。”

這時鄰居來祝賀我們家出了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公社書記說：“我們農民子弟考上大學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經濟困難，我們想辦法解決。”于是，他向農村信用社借了這筆錢，給我充作學費。這位書記永遠是我的思人，我一直記著他。

“我只不過是講了實話而已。”

從學校畢業后，我就開始了外交工作。我們中國是五千年的文明古國，我們的外交官是很儒雅的，我們國家的外交也是有道德、講信用的。我們從來不欺負別人，當然也不允許別人欺負我們。母親幫我塑造了堅韌不拔的性格，再加上我童年的經歷，又特別喜歡看武俠小說，所以在處理國際事務過程中，我看不慣恃強凌弱、以富欺貧，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總要主持正義。我永遠站在弱者這一邊。我對廣大發展中國家有天然的同情心，這也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發展的政策。發展中國家是我們的朋友，我從隋感上和他們在—起，某些或者某個霸權主義發達國家隨便欺負第三世界國家、歧視人權自由時，我會本能地站出來，捍衛他們的利益。所以，我在聯合國工作的時候，我一走進會場，廣大發展中國家一般會感到由衷的高興，而一些西方發達國家會感到害怕。

有人說我對外比較強硬，但我覺得不是強硬，我只不過是講了實話而已，人權民主自由是普遍的價值觀，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應該有特權。美國每年出版《人權白皮書》，寫全世界190多個國家的人權狀況，唯獨不寫自己的，它認為自己是楷模榜樣。所有的西方國家以決議形式指責的對象，無—例外是發展中國家，西方國家把自己放在法官的位置上，把發展中國家孜在被告的位置上。我認為，美國并不是真正關心誰的人權，完全是為政治上的目的羞辱他們。他們每—年在聯合國人權會上都要提出關于中國侵犯人權的決議草案，甚至說，每一年中國的人權狀況都在倒退。我覺得，按照這個說法，中國應該退到原始社會，但是看看我們中國人，特別是年輕人，他們一個個非常愉悅開心。按照美國人的邏輯，為中國人民申冤，應該得到中國人的支持。可是，每當他們提出反華人權提案的時候，我們中國人民都強烈抵制，他們是自娛自樂，已經習慣居高臨下地看待我們，自以為是。

“陽光總有照到我們家的時候”

在最艱難的歲月，我母親經常感到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可是，面對生活的絕望，母親總是鼓勵我：“孩子，男子漢要扛得住，陽光總有照到我們家的時候。”

我覺得，一個人應該有志氣。母親告訴我，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子漢大丈夫要做大事，應該有骨氣，人可以窮，但是志不能短。我現在可以比較自豪地說，我這輩子幾乎沒有求過人。我覺得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做求人的事。我沒有對組織提過什么要求，我的妻兒都在外交部工作，但我不知道兒子上班在大樓的哪個房間，也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我也要求兒子自力更生，不要求人。我兒子從不向父母開口要錢。

我媽媽從小一再講，忠誠出在孝子家，孝子出在貧寒家。我要像媽媽學習，對孩子的關愛，應該更多地從精神上給予鼓勵和培養，讓他們有一種堅定的意志，要有自尊。我們應該相信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屹立于社會當中，用不著父母過多操心。我想對媽媽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現在我可以自豪地對你說，你希望你的兒子勤勞、自強，有志氣，有自尊，我做到了。我維護了中國人的尊嚴，也維護了個人的尊嚴，你可以引以為豪。媽媽教給我的自尊自愛、艱苦奮斗的精神，體現了中華民族的精神。我感謝你的培養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