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霜

美國禁毒署將利他林等處方類興奮劑列為二類受管制物質—— 等同于可卡因和嗎啡(東方IC 圖)
“聰明藥”正在越來越多的人群中泛濫蔓延。
據媒體報道,加班族拿它“續命”拼業績,而北京、浙江等多地的父母則買來給孩子做益智藥備戰高考。
“聰明藥”主要是指以利他林為代表的哌甲酯類藥品,也就是中樞神經興奮劑,在提升人的專注力上確有效果,多用于治療注意缺陷多動障礙(ADHD 我國稱為多動癥),正規途徑下,需憑借具有資質的醫生開具的紅色處方才能在醫院藥房拿到。
因其成癮性,在控制苯丙胺、LSD等精神藥物的聯合國公約《精神藥物公約》中,利他林在四級分類中被列為第二類藥物,與四氫大麻酚(大麻中的主要精神活性物質)并列。而在我國,哌甲酯(利他林主要成分)是國家一類管制的精神藥品。
嚴重點說,當家長將不用于臨床治療、游離于國家管控渠道之外的利他林喂給孩子的時候,性質實際上已經等同于教唆孩子“吸毒”。
“2017年,有二十多名利他林成癮患者來我院就診,但到了2018年,人數翻了一倍。在六十多例患者中,大約有50%最終接觸上毒品。”北京高新醫院醫務處主任兼戒毒科主任徐杰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總體而言,患者人數呈現迅速上升的趨勢。
“讓人痛心的是,這些患者當中,絕大多數是學生和剛剛進入社會的年輕人,大約在20-30歲,而我所接觸最小的一位患者,剛滿15周歲。”他說。
治病為“藥”,濫用為“毒”,如同硬幣的兩面。
早在2007年,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就發布通告,利他林應該在藥品說明書中加入黑框警告,因為這類藥品可能會增加用藥者死亡以及身體和精神傷害的風險。
但美國的“聰明藥”風潮,比中國更加“狂暴”。
據《紐約時報》報道,也正是在FDA發出通告的2007年起,開給美國10到19歲青少年的ADHD藥物處方量5年間增長了26%,到2012年就已達每年2100萬份處方之多。報道里采訪的一位心理醫生直言,濫用處方興奮劑已成為美國的一種校園文化。
風靡美國校園的“聰明藥”,叫做“Adderall(阿得拉)”,也是治療ADHD的處方藥之一。2018年,Netflix出品的紀錄片“Take Your Pills”(藥癮)中,轉述美國國家藥物濫用研究所針對常春藤盟校的一項匿名調查顯示,有將近70%的藤校學生承認自己服用阿得拉;27%的學生坦言自己逢考必吃。
美國禁毒署將阿得拉和利他林等處方類興奮劑列為二類受管制物質——等同于可卡因和嗎啡—。之所以要如此嚴控,因為阿得拉的有效成分苯丙胺,即安非他命,在美國毒品史中實在太過出名。
安非他命與冰毒在結構上只相差一個甲基。制藥公司最初研發安非他命,是想把它當作止咳劑來使用的,面世后,它還被視為哮喘病的克星,FDA一度鑒定它為“具有良好效率的特效藥”。
但1936年,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學生拿自己當試驗品,意外發現安非他命的神奇作用:能刺激交感神經與中樞神經系統,使服用者反應敏銳、不想睡覺,也無食欲,在考前開夜車與徹夜狂歡時,可以大派用場。
隨之,神奇藥丸的秘密像一塊石頭被投進水里激起的漣漪一樣,一波波擴散出去。有的人借它控制體重,有人借它控制情緒上的困擾,有人借它催情,作家、藝術家也借它激發靈感,一股可怕的安非他命熱開始風行。甚至軍隊也利用它來提高戰斗力——在二戰期間,美國軍方發給士兵的安非他命類藥丸達1.8億粒以上。
這股風潮還從美洲大陸擴散到日本、法國、瑞典等國。上世紀中期,這些國家經常有這樣一番景象:憔悴的安非他命成癮者無所事事地藏在廢棄的公寓里,到處扔的都是針頭,沒錢的毒癮者為了“毒資”去偽造支票或出賣身體;街頭毒品交易隨時可能變成暴力沖突。

阿得拉(東方IC 圖)
隨著對安非他命負面影響的認識不斷加深,官方開始下手管控這種藥。日本從20世紀50年代,便開始下手掃蕩安非他命興奮劑;到1971年,美國聯邦政府開始限制其生產配額,其后對其傳播加以嚴控。
美國作家戴維·考特萊特在《上癮五百年》認為,許多癮品非法化都經過這樣一個過程,它們最初都是昂貴稀有的醫療品,對各種人類和動物疾病具有療效。等到有人發現它們能帶來快感、改變意識狀態之后,這些癮品便脫離醫療范疇,邁入大眾消費的領域。而這一情形也改變了癮品流通遭到政治力量介入的程度,開始引發爭議、警惕和官方干預。
事實上,“毒品”和藥品的界限并非那么分明,它們只是像一個硬幣的兩面,在不同的場景、出于不同目的、由不同人使用,它們的定義就會發生逆轉,如“毒品之王”海洛因,最初是一款止咳“神藥”。
甚至一些藥品的角色還會發生多次逆轉,比如K粉。
如今很多人認知中的K粉,是一種很出名的“派對毒品”,服用后遇快節奏音樂便會條件反射般強烈扭動,產生意識和感覺的分離狀態,因此常出現在迪廳、酒吧等一些娛樂場所。因為它的外觀為白色結晶粉末,可隨意勾兌進飲料、紅酒中服下,易讓人產生性沖動,所以又有“迷奸粉”之稱。
但主體成分為氯胺酮的K粉,1962年由美國藥劑師Calvin Stevens首次成功人工合成時,不過是一種高效麻醉藥,在越戰時期,它還被美軍廣泛用于野戰創傷外科中。
2001年6月9日,國家將氯胺酮納入第二類精神藥品進行管理。2004年8月,氯胺酮(包括其可能存在的鹽及其制劑)又被定為第一類精神藥品,被蓋章為“毒品”,只能由國家食品藥品監管局指定的藥品生產企業定點生產。
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麻醉科醫師許亞超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在十年前,氯胺酮作為一種麻醉藥物在部分治療領域應用得還比較廣泛,而且本身有很多不可替代的優勢,比如價格優勢。但由于它在毒品圈子里邊的影響,就逐漸被一些新興的麻醉藥物所替代,使用頻率總體看越來越低。
但被封殺的氯胺酮,卻在精神治療領域迎來了轉機。
3月初,美國FDA批準了強生集團的艾氯胺酮(esketamine,商品名Spravato)鼻噴霧劑用于抑郁癥的治療。但前提是,它必須與口服抗抑郁藥聯合使用,且只能用于其他療法無法產生作用的成年患者。
“艾氯胺酮”又是什么呢?它是氯胺酮的一半——氯胺酮由兩個結構互成鏡像的化學物質(對映異構體)組成,艾氯胺酮是其中之一的S型鏡像異構體。
K粉又“回來”了,或者說它從未離開。

2018 年6月26日,第31個國際禁毒日,海南省海口市玉沙實驗學校開展
“一、合理用于醫療目的、用以為病人解除病痛的就是藥品,反之,濫用的就是毒品……二、藥品是出于醫療的需要,具有醫療價值;而毒品本身不具有藥用價值,不是出于醫療目的而生產或使用……三、‘藥品和‘毒品具有雙重性質,違背法律規定生產、使用的藥品就是毒品,法律規定范圍之內的就是藥品。”中國公安部網站題為《毒品與藥品有什么區別?》的文章如是寫道。
“管控毒品的目的不是消滅毒品,而是減輕危害。”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偵查與反恐怖學院禁毒教研室副教授陳帥鋒說,“(即便是被管控藥物)正常使用(也)沒有問題,但非醫療目的的濫用是不行的,畢竟這是具有成癮性的物質,你用多了容易成癮,成癮了容易引發危害。”

26 國際禁毒日“美好新海口·創建示范城”主題宣傳活動(東方IC 圖)
麻醉醫生的日常中,并不會直接將“毒品”類似物或衍生物稱為毒品,頂多稱“毒麻藥品”。“毒麻藥品幾個字對我們臨床醫生來說,已經有足夠的警告意味,就是這個藥物你要慎用”, 許亞超透露,毒麻藥品除了麻醉醫生以外,其他的醫生要到主治以上的級別才能夠使用;甚至有些藥品更高級別醫生都沒有資格使用,只有麻醉醫生在特定的環境下可以使用。
許亞超介紹,醫院對于管制藥物的使用政策是要現領現用現開,不僅限制接觸和使用人群,根據數量每天還要交回,“沒有用的要交回,用完的原品包裝也要交回,并且是原數交回,連一張包裝紙都要上交”;用過的藥物要進行嚴格的登記,有處方管制制 度。
就像一把刀,在大俠手中是把利器,戰士手中是把刺刀,但是在小孩手中,它就是把兇器。許亞超認為,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不同人干同樣一件事情,或者不同的應用都會產生不同的效果,而正確的控制(毒麻藥物)是可以達到很好的目的,而沒有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