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 莉

都說世上沒有后悔藥,原本我也深信不疑。但活著活著,開始懷疑。疑著疑著,就不信了。想著想著,忽一天,如盲開眼:誰說世上沒有后悔藥?當然有!
其實我自己,一直都吃后悔藥,效果還很不錯。
我學醫畢業,上班3年,改行就是我的后悔藥。按照通常評估,行醫絕對是三百六十行之中最好的行當之一,懸壺濟世受人尊重,一輩子豐衣足食。原本我也是在努力學醫、認真行醫,豈料天意難違,我酷愛方塊字,打小興趣都集中在文學上。起初我也采取過兼顧的方式,無奈行醫與寫作都是很耗費心血的行當,根本無法長期兼顧。當年我一個小青年,面對家長壓力、社會輿論、所有親朋好友的堅決反對,眼淚都不知流了多少。是的,作家,從古至今,太容易貧困潦倒。世上大道理、天下父母心,我全懂,可是事實很簡單:不寫作等于人已經死了。于是把心一橫,一丸后悔藥吞下,不顧一切,棄醫從文,徹底改行。
感謝上蒼護佑,把極小概率的機遇賞賜于我,使我得以成為職業作家,寫作的稿費供衣食養家小也還算夠。不過即便貧困潦倒,我再重新評估自己不遲,再去開個診所也不遲。
后悔藥就是這么存在著:離婚就是結婚的后悔藥。一個不好的婚姻,當然,你應該反復地鄭重地確認它的不好,然后冷靜理性地辦妥離婚,你會發現,云開霧散,生活還有新天地。不問何時何地,不管年老年少,只要某一瞬間,你懂了好歹,決了心意,作了抉擇,后悔藥頓時起效:你的人生,毫無疑問,重新開啟。寬容是刻薄的后悔藥,善良是惡毒的后悔藥,簡單是復雜的后悔藥,純凈是龐雜的后悔藥,節儉是浪費的后悔藥,專情是花心的后悔藥,按客觀規律辦事是一味主觀霸道的后悔藥。
后悔藥還是常用藥,可以反復服用。人生的航向,就是需要不斷糾正的。誰都不可能一帆風順,誰都不可能一成不變,誰都無須非得把自己綁定于自己曾經認定的那個偉大目標與光輝前程。放棄非黑即白的狹隘標準,在兩種極端之間,中間地帶無限開闊,人生充滿了可塑性。再婚又是單身的后悔藥,享樂又是吝嗇的后悔藥,吃素是殺生的后悔藥,開齋又是素食的后悔藥。多種選擇,環肥燕瘦,誰都沒有錯。
可能有人愿意這么理解:所謂后悔藥,是指生命時間可以從頭再來。20歲犯了大錯,50歲明白了,后悔藥一吃,人又回到了20歲。這叫癡心妄想,不叫后悔藥。實質上,年輕除了表皮光滑,并沒有更多人生優勢,大腦幼稚、經驗不足、知識單一、不知好歹、易狂妄、經濟實力嚴重不足。作為過來人,我不喜歡我的年輕階段。那個階段,犯錯誤是必然,少犯錯誤是幸運,不犯錯誤不可能。每次錯誤都要付出巨大代價。真的有必要回去嗎?表皮光滑有那么重要嗎?為什么我們祖祖輩輩傳下老話,說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說的就是后悔藥比金子還寶貴。梭羅說:“一個人任何時候放棄偏見都為時不晚。”這副后悔藥,我一直服用,受益匪淺,也將終身服用。豈止不晚,還甚是美妙。
(摘自《幸福》2018年第17期)
公園中總免不了會有煙頭之類的垃圾。對此,法國的一個主題公園想到一個好辦法:訓練烏鴉來撿垃圾。烏鴉將垃圾扔進垃圾桶后,就能領取到“報酬”——鳥食。日前,六只“出師”的烏鴉已經開始了它們的清潔工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