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康
第二現場
冬天的江邊,肅殺的冷風如同尖刀一般透過衣物觸及皮膚,凍得葉警官直跺腳。
莊法醫提著箱子從蘆葦叢走過來,小李著急地問道:“怎么樣,這里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吧!”
莊法醫搖搖頭說:“不是,尸體的后背部位插入一把匕首,導致心臟受損,大量出血死亡。而現場能看到的出血量非常少,是兇手殺人之后拋尸到這里才遺留下的。”
小李開心地跳起來:“聽到沒葉隊,你就愿賭服輸吧,今天的飯你請定了。”
“去去去,不就一頓飯嘛。”葉警官不耐煩地說,“還不趕快看看現場勘查那邊有沒有別的發現。”
待小李走遠后,莊法醫有些好奇地問遭“怎么回事,你堂堂刑警大隊的隊長,不會連第一現場還是第二現場都看不出來吧?”
葉警官笑笑:“這哪會看不出來。報案人是個在江邊晨練的老頭,本想順著壓平的蘆草鉆進蘆葦蕩里方便一下的,結果發現了尸體。其實都不用看血跡,蘆葦上拖壓的痕跡那么明顯,肯定是有人拖著尸體進去的。”
“那你還和小李打什么賭?”莊法醫不解地問道。
“上次吃飯時是小李掏的錢,我要給他,他死活不要,所以就找個理由請他吃一頓。”
莊法醫被逗笑了:“說不定吃完以后,小李讓你把上一頓的飯錢還給他,你可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小李沒這么心機。”葉警官神情嚴肅起來,“怎么樣,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什么時候?”
“四天前,要確切一點兒的話得把尸體拉回去尸檢。”莊法醫白凈的臉龐已經被寒風吹得通紅,她連忙戴上口罩,又使勁跺了跺腳。
“沒問題,你先上車吧,外邊太冷了,我等下就叫人把尸體送過去。”
葉警官看著莊法醫上車后,往蘆葦蕩跑去。
小李那邊已經和現場勘查的同事做了確認“死者身上沒有約束傷和打斗傷,完全是被人突然從背后刺入一刀后死亡的,刀上也沒有指紋。這邊都是草堆,沒發現有價值的腳印,但是發現了一處輪胎印,已經拍照記錄了。”
葉警官點點頭:“既然兇手花費了時間處理現場,肯定不會給我們留下太多的證據。把尸體先送去尸檢吧,回去后再和最近的失蹤人口報案信息對比一下,看看能不能確認死者身份。”
順利破案
死者的身份很快便得到確認。一家科技公司稱,員工徐睿已經三天沒有來上班了,電話不接,宿舍也找不到人。公司和徐睿家里聯系后,發現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于是按失蹤報了案。
一圈人坐在會議桌邊,葉警官問道:“死者的社會關系如何?”
“沒有仇人,也沒和人結過怨。不過,外債倒是有一筆。他生前借了一筆錢,十萬左右,用于支付房子的首付。”小李匯報道,“這筆錢有點兒高利貸的意思,利息不低,三年內利息就已經還了十萬了。據徐睿領導說,最近經常有人上公司來要錢,有幾次還和徐睿發生過激烈的爭吵。”
“放貸的是什么人?”葉警官問。
“通過銀行信息和公司的監控記錄,已經可以確認上門催債的和借錢的都是一伙人。”小李把照片資料遞給葉警官,“父親趙大寶和兒子趙小寶。這家人是拆遷戶,有錢之后經常放款催債,并以此為生。”
葉警官轉頭問向莊法醫:“你那邊有什么新的發現嗎?”
莊法醫點點頭:“我在兇器上發現了兩種血跡,很可能就是兇手留下來的。另外,死者的死亡時間也可以精確到四天前晚上的十點到十一點之間了。”
葉警官說:“照目前的信息來看,這很有可能是一起因為債務糾紛產生的刑事案件。小李,跟我去趙家看一看。”
案情偵破得似乎過于順利了些,小李在車上都忍不住懷疑起來:“只要能確認刀上的血跡是趙家父子的,這個案子是不是就可以結了?”
葉警官搖搖頭:“最好是找到運輸尸體的交通工具,因為刀上的血跡可以偽造,這個當作證據不一定會被認可。既然江邊的蘆葦蕩不是第一案發地點,那么要想掩人耳目地運送尸體,只可能是通過汽車的后備廂。死者傷及心臟,出血量肯定不少,只要找到有血跡反應的車輛我們就能結案了。”
趙小寶正在家里打游戲,看到警察上門有點兒不耐煩,估計平時也因為債務的事情沒少和警察打交道。但聽說欠自家錢的徐睿死了時,趙小寶的臉色還是一變。
“星期天晚上的十點到十一點,你人在哪里?”小李拿出記錄本問道,“有沒有人能證明?”
趙小寶在錢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張電影票:“我自己一個人去看了電影,你們可以去電影院核實。”
小李把電影票收好,葉警官接著問道:“你爸趙大寶呢?”
趙小寶搖搖頭:“不知道啊,兩三天前好像說是有事吧,就出遠門了,打電話也不接。”
“他是自己開車走的嗎?”
“沒,家里的車送去刷了還沒取呢。”趙小寶說,“你們不會覺得我爸是兇手吧?”
葉警官冷哼一聲,拿起電話說道:“通知勘查,找到嫌疑車輛了。另外,查一下趙大寶的身份證及銀行卡記錄,這邊確認后,立即下通緝令。”
疑點重重
在洗車店里,葉警官們找到了趙家的汽車。趙大寶說后備廂的內襯墊壞了,讓店里換一套新的。
通過魯米諾試劑確定,后備廂的縫隙處曾經沾染大量血跡。經過提取化驗,血跡和死者徐睿完全一致。并且,通過對趙大寶留在家里的舊衣物進行取樣,找到皮膚殘片,發現其DNA和兇器上第二人血跡的相似率達到了99.99%。
“通緝令已經下發了。趙大寶前天買火車票去了廣州。他的身份證下還有兩張往返泰國的機票,應該是報了境外旅行團,出發時間是今天晚上七點。”小李說,“基本可以確定有畏罪潛逃的跡象。我已經聯系廣州警方抓捕了。”
葉警官點點頭:“這個趙大寶確實有問題,但是我剛才去電影院查證的時候,發現了一點兒奇怪的地方。”
“首先,是這個電影院的地點讓我奇怪。趙家住在商業中心圈,大電影院就有三家,可是趙小寶卻選擇了離家十多公里以外的一家小電影院,而且價格也沒有優惠。其次,因為監控清晰度不夠,我向電影院的工作人員詢問時,有個售票的女生對趙小寶記憶很深刻——他當時問女生有沒有男朋友,要加人家微信,還糾纏了好一會兒。但是,加了微信后的這幾天,趙小寶卻沒有和對方說過一句話。”
小李聽著也覺得這些舉動似乎是太刻意了,就好像是為了給別人留下印象而故意做的。但是趙小寶的不在場證明確實是真的,這些都只能是疑點罷了。
疑犯趙大寶從廣州被押送至西虹市,葉警官按住他的胳膊把他帶到警車上。
趙大寶表情猙獰:“疼疼疼,你們警察也太暴力了吧?”
葉警官沒好氣:“你殺害別人的這種行為難道就不暴力嗎?”
趙大寶沒了聲音,一聲不吭地坐在后排看著窗外。
審訊異常順利,趙大寶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上周星期天的夜里,趙大寶開車出門,找到徐睿談還錢的事情,二人又因債務問題爭吵起來。徐睿當時喝了酒,拿出刀子和趙大寶比畫,沒想到刀子掉到了地上。趙大寶撿起刀子,追上去一下扎到了徐睿的后背。
趙大寶發現徐睿死亡后,連忙將尸體拖進車中,開到江邊拋尸。然后他將徐睿的手機錢包全部扔到了江里。趙大寶驅車回家,趁兒子不在收拾了后備廂,并給自己訂了旅行團,準備伺機出國。
“可以結案了。”葉警官合上本子,把趙大寶的胳膊一提,準備移交看守所。
“輕點兒,輕點兒。”趙大寶不滿地說道,“我自己會走路!”
這時,莊法醫也走進審訊室,對葉警官說:“我剛才對尸體的創口檢查時,發現了一些新疑點,你來一起看看吧。”
一錘定音
莊法醫說:“死者徐睿身上雖然只有一處刀傷,但是傷口卻有兩道斷面。刀傷在形成時因為力度和角度的不同,會造成不同的創口這些細節變化微乎其微,我差點兒都沒有發現。”
“于是,我重新做了傷口剖面,發現果然有些問題。”莊法醫說道,“徐睿的死亡時間是十點到十一點之間沒錯,但是只有一道傷口的斷面上有生活反應(在遭受傷害時,活人的身體會產生應激反應)。兇器在徐睿死亡后,又經歷過一次拔插的過程,但是這個力度小得多,可能是兇手在清理刀柄上的指紋時造成的。”
葉警官想了想說:“你能想辦法調到趙大寶的就醫報告嗎?”
“可以是可以。”莊法醫很好奇,“不過你要這個干什么?”
“我其實也有一點兒懷疑,既然趙大寶都把尸體拖到江邊了,為什么不多走幾步扔到江里呢?反而就近藏到蘆葦蕩里。”葉警官摸著下巴說道,“我有一個假設,如果成立的話,他兒子趙小寶無罪的證明將不復存在。”
十分鐘后,趙大寶的病歷送到了葉警官的桌子上,他最后一遍向小李確認:“你確認技術科的試驗結果沒有問題嗎?”
小李自信地點點頭,葉警官也同時自信滿滿地向審訊室走去。
“該招的我都招了,為什么還得待在這里?”趙大寶有些不安地問道。
“那我就明說了,我懷疑你作偽證,頂替兒子趙小寶的犯罪事實。”葉警官目光如炬。
“胡說!我兒子是無罪的,你根本沒有證據!你不是都說了嗎,刀上檢驗出來的血跡是我的:而且我兒子是去看電影了,他有不在場證明。”趙大寶聲音高了八度。
“之所以選擇那家電影院,是因為那是離案發現場最近的電影院吧?”葉警官說道,“讓趙小寶和工作人員搭訕,留下印象也是你教的吧?”
“我們認定趙小寶是兇手,可不是無證之罪。我查了你的病歷,半年前你剛做了肩關節滑囊手術,我說怎么我一用力按你的肩膀你就喊疼。為此我們特意做了試驗模擬,以你目前的臂力,是不可能將兇器直接插入被害人的后背使其穿過肋骨的——而導致徐睿死亡的正是刺破心臟的第一刀。這也解釋了你為什么不把尸體拖進江中,因為你疼得根本沒有多余的力氣了。”
趙大寶低著頭,手不斷在桌子上蹭來蹭去。
“別緊張,是誰的誰也逃不掉。”葉警官說道,“至于刀上的血跡,是‘成也蕭何,敗蕭何啊。當時情況那么緊張,你們父子倆肯定都沒發現趙小寶也受傷了吧。血跡檢測時,你和趙小寶因為是父子血緣關系,導致Y-STR檢測的DNA相似度有99.99%。我們差一點兒就真以為你是疑犯了。不過,我們等會兒再做一個SNP基因全位點檢查就不會出錯了。現在,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為兒子頂罪,最后卻功虧一簣,趙大寶重重地嘆了一聲,里面的萬般無奈、悔恨與失望,可能他兒子永遠也不會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