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朝宗(本刊駐美特約記者)
美國電視有一個歷久不衰的節目類型叫“改頭換面秀”(Makeover Show,家庭改造真人秀),內容是通過專家的幫助,給人或房子改頭換面,“丑小鴨變天鵝”,讓穿著邋遢的人變得有型,讓老舊骯臟的房子變得美輪美奐——舊的衣服讓你看起來像個笑話,有人幫你換一整個衣柜的衣服,幫你做頭發,幫你護膚剪指甲,突然你看著鏡子里的你,自己也嚇一跳;如果房子潮濕陰暗,有人進來把墻壁敲掉,讓陽光照進來,換上一套現代簡潔的家具,掛上幾幅畫,房子就變成新的了。
我一直以為這是當代美國的產物,雖然暴露了我們內心的不安全感,但給予一個簡單(而且不需要自己費力)的改變方法,既是幻想,在資本主義的社會里,又似乎完全可行。但筆者最近看了一出60年前的戲,才突然發現這不是一個新的類型,而是久已有之。這出戲便是《窈窕淑女》(My Fair Lady)。
OUTLINE / The “makeover show” is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genres on American television. The setup is simple. An expert comes into the life of someone who either knows nothing about fashion or lives in a rundown place. Out goes the old wardrobe and furniture, in comes new and fashionable ones. But recent viewings of the musicalMy Fair Ladyand operaLa fille du Regimentchanged that. Both contain a makeover scene. The results, however, are very different.

上:大都會歌劇院本演出季唱瑪麗這個角色的是南非花腔女高音普萊蒂·延德
這部1956年的百老匯音樂劇,最近在百老匯重新上演,導演是這幾年來成功復演過好幾出經典音樂劇的巴特萊特·謝爾(Bartlett Sher),他的長處是,在細細研讀文本之后,以細膩的手法忠實呈現創作者原來的意圖。他的這版《窈窕淑女》與電影版很像,開始于倫敦的科文特花園皇家歌劇院外,衣香鬢影的歌劇觀眾與車夫、小販、扒手及其他下層階級的貧苦大眾混在一起,伊莉莎·杜利特爾(Eliza Doolittle)也夾雜在人群中,希望能賣掉幾朵花。她不知道的是,她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被一個人記錄了下來,當有好事者告訴她時,她害怕的是警察要找她麻煩,情急之下大嚷大叫以求喚起同情,結果對方表示自己是語言學家希金斯,他的興趣是研究英語的各種南腔北調。接下來希金斯開始高談闊論,表示在英國社會一個人的發音如何限定了他的社會地位,如果杜利特爾的發音“高尚”一點,她就可以在花店上班,而不是像現在只能兜個籃子沿街叫賣,還說自己有辦法改善杜利特爾的口音。這些話杜利特爾聽在耳里,都暗暗記下來。之后她尋到希金斯家里,要求跟他上課。
接下來的可能是戲劇史上最著名的“改頭換面秀”。希金斯從元音開始,要杜利特爾重新學習每個詞、每句話的發音、腔調、呼吸,看過電影的人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謝爾的導演,和電影也很類似,但并不讓人覺得重復或遜色,這一方面是因為劇本的編寫原本就很緊湊,臺詞與場景都配合得天衣無縫,叫人無法想象出會有不同的演出方式。另一方面,謝爾的布景設計,把希金斯的寓所擺在一個旋轉舞臺上,每一次旋轉都能露出不同的房間,而杜利特爾也可以趁此機會更換服裝,暗示著學習日子的延長。這個調度很是生動。
但讓這個制作與之前不同的是,謝爾提高了杜利特爾這個角色的主動性。《窈窕淑女》向來的批評是,希金斯把杜利特爾當洋娃娃擺弄,有點貶低女性的意味。但謝爾在不改動臺詞的前提下,強調出杜利特爾為改善自己前途而咬牙苦學的毅力,以及她初次以新面目出場時的不安。飾演這個角色的勞拉·本納蒂(Laura Benanti),唱功在所有卡司里是最好的,觀眾也下意識地提高了杜利特爾的地位。

《窈窕淑女》里有舞臺史上最著名的“改頭換面秀”場景

歌劇《軍中女郎》里也有“改頭換面秀”的情節
《窈窕淑女》的原作是蕭伯納的舞臺劇,所以這個“改頭換面秀”的場面,又可以再往前推50年。但在此前舞臺上有沒有過同樣的題材?筆者因此想到了大都會歌劇院本季演出的《軍中女郎》(La Fille du Regiment)。在第二幕一開始,就有這樣一個“改頭換面秀”。女主角瑪麗(Marie)已經被阿姨(其實是不敢承認的親生母)貝肯菲爾德(Berkenfield)夫人帶回家,貝肯菲爾德努力要消除從小在軍團里長大的瑪麗的“草根味”,讓她變成可以嫁入豪門的貴族小姐。這個努力是經由音樂課來呈現的。不管貝肯菲爾德怎么教瑪麗規規矩矩地唱古典樂,瑪麗總是不由自主地會轉到可以放開喉嚨、無拘無束演唱的軍歌。大都會這個勞倫特·佩利(Laurent Pelly)的制作,把瑪麗塑造成個粗枝大葉半帶著男人氣的形象,突出了她與周邊環境的格格不入的感覺。本演出季唱這個角色的是南非花腔女高音普萊蒂·延德(Pretty Yende),她不像首演時的娜塔莉·德賽(Natalie Dessay)那樣刻意強調瑪麗的笨手笨腳,而是以比較寫實的方法來詮釋,雖然減低了一些“笑果”,但增加了角色的真實感。延德的花腔技巧很好,音色也很甜美,但音質偏弱,不像是這個角色傳統處理的那種抑揚頓挫的唱法。我雖然喜歡她的表現,但也懷疑她能不能在大都會演出其他重量級的花腔角色,譬如《拉美莫爾的露契亞》。
當然,眾所周知,貝肯菲爾德夫人的努力沒有達到效果,瑪麗最后還是跟她心愛的“小土包子”托尼奧結了婚,夫妻兩人都出自“草根”階級,大概婚后也不必去強迫自己假斯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