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德義與他鐘愛的二人臺

夫由

黃河在分隔晉陜蒙的河床里蜿蜒而過，勾勒出一個名叫河曲的小縣城。河的對面，左側是陜西的府谷、神木和榆林縣，右側是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大草原，難怪人們都說在這里“雄雞一鳴驚三省”。

河曲縣城邊上的長城古隘口水西門口外，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晉西北水旱碼頭。過去，河曲本地人乃至山西人由此乘船過河，便可直達一河之隔的陜西和內蒙古。

“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野菜。”古時的河曲山路遙遠，水路艱險，十年九旱的日子沒有盡頭。明清時期，不少山西人為謀生走西口到內蒙古等地，窮家難舍，故土難離，一步一回頭，望著淚流滿面的妻兒，踏上了艱辛的走西口之路。

2006年，河曲民歌二人臺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走西口》產生于此，河曲也因《走西口》而聞名，人們在欣賞哼唱中知道了河曲縣，也熟悉了河曲民歌二人臺。

山西是民歌的海洋，河曲更是著名的民歌之鄉。早在七百多年前，“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樸就誕生于此。近兩百年來，河曲民歌愈發興盛，縣志中曾記載：“戶有弦歌新治譜，兒童婦老盡歌謳。”時至今日，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是河曲人都能唱上幾句。

黃河流水日夜不停，黃河兩岸的生活也隨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河曲縣如今經濟繁榮，水路陸路交通發達，公路網交叉縱橫，過去走西口的古渡口早已變成了河曲群眾休閑娛樂場所——西口古渡廣場。每逢節假日，這里熱鬧非凡，特別是每年農歷七月十五，河曲群眾會在黃河里放河燈，在古渡廣場上唱大戲，廣場河神廟對面的古戲臺上還會傳來優美高亢的民歌二人臺，那熟悉的曲調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濃濃鄉愁。

說到民歌二人臺，就不得不提到一位被人們稱為“歌癲”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二人臺傳承人賈德義。

老賈雖已年過八旬，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但精神矍鑠，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隱約還透著些許文藝范兒。老賈現在還住在縣城文化館后面的一處清代老平房里，這里不通水、沒暖氣，冬天生爐，夏天搖扇，家徒四壁，滿屋子都是收集來的舊報紙和書籍，有人說老賈的屋子還不如收廢品的干凈。此話不假，其實老賈有新房子，老伴和兒子都希望他搬來住，但老賈說在這里住慣了。

老賈的性格有些異類，但對于民歌二人臺的研究可謂苦心孤詣，近乎癡迷。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作為一名文化干部的他就開始收集整理散落在民間的山曲民歌。

每當提及二人臺，老賈就興奮得像個孩子，他說河曲二人臺的產生地雖有爭議，但他認為河曲位于黃土高原，黃河岸邊自古以來就是交通要道和兵家必爭之地，河曲獨特的地理位置與二人臺的產生發展有著密切聯系。

數百年來，商人巨賈、將帥兵丁各色人等聚集于此，長城內外，黃河兩岸，南北文化習俗在這里交匯融合，在與原有河曲民歌不斷融合碰撞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富有地方特色的河曲二人臺。“民無史，官有載”，至于河曲二人臺究竟是什么時候形成雛形，雖經相關專家多次考證一直沒有定論，但老賈說通過流傳下來的唱詞和在世老藝人們的傳說分析判斷，大約產生于明末清初。

隨著人們走西口等社會交流活動的日益頻繁，原先流傳于河曲的民歌二人臺逐漸影響到周邊地區，廣泛傳唱于晉陜蒙一帶，并融入了各地特點，發展出各自特色，還有了新的稱謂，如內蒙古叫“爬山調”，陜北稱“信天游”。

“河曲民歌二人臺究竟有多少？天上的星星有多少，地上的曲曲就有多少。”1953年冬，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到河曲采錄民歌，短短三個月就記錄了一千五百多首唱詞。初步統計，流傳于當地的二人臺唱腔有一百六十多個，傳統劇目達到一百二十多個。老賈認為民歌二人臺之所以有這么大的生命力，正是因其來源于民間、服務于生活的內在特質所決定的，如廣為傳唱的《走西口》《五哥放羊》《掛燈籠》等二人臺代表曲目，全部來源于生活，既反映了歌唱者的真情實感，又逼真地展現出當時人們的真實生活狀態。

老賈說民歌的創作實際上是“隨生隨滅”，一些曲調優美、上口易記、好理解、有共鳴的曲子就流傳了下來，而不被人們認可的曲子就自然淘汰了，所以這么多曲子經過時間的不斷滌蕩，都是經年累月積淀下來的精品。他舉例說現在流行的二人臺《走西口》原來也不是這個樣子，上世紀六十年代做過一些修改，中間也走過彎路，有些改編的效果并不好，老百姓不認可，“民歌二人臺的這些傳統曲目不變是相對的，變化是絕對的，只有不斷探索和實踐，才會出現更為大家喜愛、真正反映時代的新版本。”

老賈是個全才，吹拉彈唱編樣樣在行。在研究二人臺的幾十年間，他特別反對傳統藝術的“大拆大建”，他認為對于傳統內容的改動不可以過于劇烈，而要“順藤摸瓜”，讓老百姓有接受的過程，“改編不能亂彈琴，要靠譜、不走樣，就像房子改造和拆了重建是兩回事，修改效果好壞的標準要看是否能得到老百姓的認可和傳唱。”

而最讓這位老人揪心的是，近些年民歌二人臺的演出市場明顯萎縮，他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民歌二人臺在晉陜蒙一帶廣為流傳，僅河曲縣就有能出去演出的劇團三百余個。在老賈嘴里最常念叨的就是下去、上來、出去，他認為二人臺并非沒有群眾基礎和市場，要想吸引群眾首先要下去接地氣，除了收集散落的老曲子、走訪老藝人外，還要體驗老百姓的生產生活，感知社會的變化;其次要善于做案頭工作，靜得下心，耐得住寂寞，有坐冷板凳搞創作的堅韌和堅持;再次要讓二人臺走出去，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過去一些民歌專場就引起過巨大轟動，甚至一些外國人也非常喜愛，因此讓河曲民歌二人臺走出山西，走向全國，走向世界，是它發揚光大的重要途徑。

在西口古渡廣場，老賈仍然堅持演唱，幾乎一天不落，他手捧著四弦胡琴，抖肩跺腳，帶領著田野組合演唱隊的婆姨老漢們向天而歌，盡情演唱，在水聲淙淙的黃河岸邊早已成為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手拉著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這首家喻戶曉的民歌《走西口》真實反映了人們走西口外出謀生的凄美和悲涼，歌曲感情真摯，曲調優美，是傳統民歌二人臺的代表曲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