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獲：2019年泰國大選

余海秋

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2019年3月24日，泰國舉行了軍事政變五年后的首次大選，即國會下議院選舉。

兩年前的2017年4月6日，泰國頒布了第20部憲法。2017年憲法的一個重要變化，就體現在今年大選之后，將由國會上下兩院聯席會議共同選舉總理，這在世界各國的政治實踐中是較為少見的。而根據2017年憲法過渡條款的明確規定，目前泰國上議院的250個席位是由政變軍官團遴選任命的。所以泰國民眾通常認為，現任總理巴育在再次當選總理的問題上，已經獲得了250票;在這次選舉產生的500名下議院議員中，他再獲得125票以上就可以再次當選總理。3月24日泰國舉行的就是國會下議院選舉，全國選民在此次選舉中要選出500名下議院議員，其中350名分區議員由選民直接投票產生，另外150名不分區議員則按照政黨得票比例分配。

根據大選次日公布的非官方統計結果，排名較為靠前的四個政黨分別是：巴育領導的國家公民力量黨，獲得8，433，137張選票;代表他信勢力的為泰黨，獲得7，920，630張選票;新晉網紅政客塔納通代表的新未來黨，獲得6，265，950張選票;阿披實領導的泰國老牌政黨民主黨，獲得3，947，726張選票。而下議院的350個選區制議席中，為泰黨獲得138個議席、公民力量黨獲得96個議席，新未來黨獲得87個議席。這個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雖敗猶榮：他信的光輝歲月

這個非官方初步結果顯示，在下議院的350個選區制議席中，親他信的為泰黨暫時領跑，巴育的國家公民力量黨居于第二。3月27日，為泰黨總理候選人素達拉宣布，該黨與新未來黨、民族黨、為國黨、新經濟黨等六個黨派組建聯合政府，這七黨聯盟在選舉中已獲得255個下議院議席，占據下議院500席中的多數，有權聯合組閣。泰國副總理兼國防部長巴威則表示，選舉委員會要到5月9日才正式宣布選舉結果，目前談組閣為時尚早。

對被迫下臺的泰國前總理他信而言，無論代表或支持他的黨派能否主政泰國，當為泰黨獲得下議院選區制議席中的138個議席的時候，他已經取得了精神意義上的成功，再創當代泰國史上不可復制的傳奇。他信家族在21世紀前20年誕生了三名總理，他本人離開泰國13年，依舊贏得近800萬投票者的支持和愛戴。在2018年9月，素達拉在備選初期曾經對選民說過一句催人淚下的話：“感謝你們，12年來的不離不棄;感謝你們，12年來，不曾忘記……”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泰國軍方高層人士曾表達過這樣的觀點：“作為泰國東北部出生的泰國陸軍高層人士，這13年來每次回泰國東北部的老家，我都對鄉鄰們表示愧疚，我不斷地在反思，2006年軍方發動的推翻他信的政變到底帶給底層的民眾怎樣的傷害？”

在現有的選舉規則下，即使以為泰黨為首的七黨實現聯合，順利組閣的可能性依然不容樂觀。泰國政府3月30日公布國王的公告，指出他信被泰國最高法院判處監禁，且還涉及多個案件，他逃案離開泰國的行為非常不合適，因此國王依據2017年憲法撤銷王室此前授予他的所有勛章和獎章。這表明了國王拉瑪十世對他信不支持的態度，使得他信派系重返政壇的可能性再次降低。而一直活躍于海外的他信，經常在社交媒體上表達自己對選舉的看法及對支持與愛戴他的民眾的感謝。作為深受泰國中下層民眾愛戴的精神領袖，他信不會因為大選遇阻而放棄斗爭的勇氣和行動，只是在備受打壓之后，將尋求更強有力的支持力量、更隱蔽的斗爭方式，蓄勢待發。

巴育：實現人生的自我超越

雖然本次大選被泰國民眾冠以“量身定制大選”的名稱，但不可否認的是，巴育從2014年5月接管混亂中的泰國政局以來，通過國家治理能力的不斷提升和大力發展經濟，保證了泰國在重要時間節點上的穩定發展。作為拉瑪九世國王時期的最后一任總理和拉瑪十世國王的第一任總理，他首先保證了王權更替時期國家的平穩過渡，這在民主浪潮澎湃，但軍事政變也頻繁發生的泰國現代政治史上是難能可貴的。

巴育作為軍政府總理，在民主化探索上做了積極的嘗試。巴育上臺之初，美國等西方國家對泰國軍政府采取了多重制裁措施。泰國是美國在亞洲最早簽署軍事合作協議的盟國，在美國對外政策中占據著特別的位置。根據法律，當發生軍事政變時，美國必須采取制裁措施，包括暫停軍事方面的資金援助。伴隨著巴育治理國家能力的提升，西方國家也在反思對巴育政府制裁的意義和價值，從而放松了制裁措施。為保證國家的穩定，2014年7月23日泰國頒行臨時憲法第44條，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遏制了“街頭政治”的爆發。同時巴育政府組建了較強的國家經濟發展團隊，將中長期發展規劃的編制和實施提上議事日程，經過反復商討，最終在拉瑪九世倡導的“充足經濟”發展理念基礎上，形成了“20年國家戰略規劃”，并提出了泰國工業4.0戰略以及東部經濟走廊規劃，從而初步明確了未來5到20年的國家戰略布局與政策導向。

在巴育政府領導期間，巴育在不斷尋求民主協商的道路上實現了自我超越。他既沒有在“獨裁”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也沒有不斷加強軍隊的控制，而是在軍人治理方式上進行充分的探索。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延續了他信政府時期的一系列“草根政策”，如“30銖治百病”“一村一品”鄉村發展規劃等。由此可見，此次大選國家公民力量黨獲得840萬多張選票不是徒有虛名，巴育的執政理念和方式確實贏得了不少民眾的認可。

塔納通：出奇制勝的新晉網紅政客

泰國政府于2018年3月開放新政黨登記注冊后，政黨活動重新活躍起來。39歲的塔納通·宗龍倫吉隨即脫穎而出。2018年3月15日，塔納通·宗龍倫吉與友人泰國法政大學教師比亞布等共26人，在曼谷宣布成立“新未來黨”并參與泰國大選。塔納通提出，要為泰國人民提供傳統政黨以外的選擇，并誓言要彌補國內的政治分歧，他表示“我們無需通過槍械來治理國家”。塔納通拒絕給自己貼上標簽，反復強調新未來黨是一個新的不同于以往的政黨，并非是為泰黨的分支或延續。塔納通在外國記者俱樂部發表演講時說：“我雖然來自人口的1%（精英階級），但我代表其余的99%（老百姓）。”他的這番話博得熱烈掌聲，也為他所代表的政黨贏得了626萬多張選票，是大選中最大的黑馬，確實出乎泰國民眾和國際社會的意料。

從“黑馬”塔納通的政治活動軌跡來看，有兩點特別值得關注。其一是泰國新生代選民對政治的關注超乎想象，18?35歲之間的青年人對于自我發展和國家發展都有了更加理性的認識。其二是互聯網信息傳播對選民的影響力不可低估。盡管官方對競選口號、競選標識、競選方式等做了詳細而又明確的限制性規定，但在互聯網時代，可以號召民眾的方式和途徑遠超選舉委員會的想象和控制。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狀態仍將繼續

此次大選中，公民力量黨僅獲得約1/4的下議院議席。盡管保守陣營通過遴選任命方式，提前掌握了上議院的全部250個議席，從而使巴育僅需要1/4的下議院議席就能連任總理;但要保證內閣的有效運作，巴育就必須接納至少六個政黨聯合執政，從而面臨弱政府困境。隨著軍人集團“還政于民”，巴育也將失去2014年臨時憲法第44條賦予政變團領袖的臨機專斷權，從而即使連任總理，也無法再像過去那樣依托第44條強行落實政策主張和排除政治異議。擁有良好民意基礎的他信或將繼續適時在東南亞“反全球化”浪潮下發起傳統民粹主義運動，塔納通則有望繼續利用互聯網掀起新型民粹主義運動。

伴隨著5月初拉瑪十世國王的登基慶典結束，大選結果即將正式揭曉。泰國王權—軍權—威權的政治格局并未發生顛覆性的力量變化，勝選方與落選各方，將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道路上繼續艱難前行。未來泰國會走哪條路，還得看泰國民眾以及泰國政治家的智慧。

（作者為中國<昆明>南亞東南亞研究院泰國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