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孔德航
3月25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會見來訪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時宣布“正式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主權”,并簽署公告予以確認。在此前的3月21日,特朗普已經通過社交平臺表示,自己將會在適當的時候承認以色列對于戈蘭高地的“主權”。3月21日是猶太傳統節日普林節,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正好造訪以色列;3月25日則是內塔尼亞胡訪問美國出席美國以色列公共關系協會年會,并與特朗普舉行會談的日子。由于4月9日以色列大選將拉開帷幕,因此特朗普此時表明在戈蘭高地問題上的立場,也被視為對內塔尼亞胡競選連任的“神助攻”。
戈蘭高地是敘利亞西南部一塊狹長地帶,是敘利亞、以色列和黎巴嫩三國交界地區的制高點。從戈蘭高地向西,便是以色列重要的水庫太巴列湖和以色列—約旦河西岸—約旦地區重要的水源地耶爾穆克河,北部則是雄偉的赫爾蒙山。
以色列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中占領這一戰略要地,實施控制和管轄,拒絕歸還給敘利亞。對于以色列來說,占領戈蘭高地意味著可以俯瞰周邊區域,形成天然的軍事屏障保衛以色列北部的安全。敘利亞一直要求以方歸還戈蘭高地,并將其作為雙方實現和平的條件之一。國際社會也始終否認以色列對于戈蘭高地的占領,并且要求以色列將其歸還給敘利亞。1981年以色列宣布實施《戈蘭高地法案》,宣布在戈蘭高地推行以色列法律、司法和行政體系。此舉遭到了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聯合國安理會隨后通過了第497號決議,宣布《戈蘭高地法案》“完全無效、不具有國際法效力”。20世紀90年代,隨著冷戰的結束和巴以和平進程的開啟,以色列和敘利亞舉行了多輪和平談判,其中戈蘭高地歸屬問題是焦點議題之一。但是,一方面以色列和敘利亞在邊境線劃分上存在爭議,另一方面敘利亞堅持將敘以和平問題與巴以和平談判綁定,最終雙方談判破裂,戈蘭高地問題懸而未決。2016年4月,以色列政府首次在戈蘭高地舉行內閣例會,內塔尼亞胡在例會上表示,以色列將永遠不會放棄戈蘭高地。此次特朗普在戈蘭高地問題上表態后,遭到國際社會的強烈譴責,無論是美國的西方盟友,還是中東地區主要國家,都不支持特朗普的立場。
自以色列實際控制戈蘭高地以來,戈蘭高地逐漸成為以色列社會經濟的一部分。當前以色列在戈蘭高地建立了30多個猶太定居點,常住人口約3萬人。產自戈蘭高地猶太定居點的蘋果、葡萄酒、柑橘和其他農產品,已經成為以色列民眾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世世代代居住在戈蘭高地的德魯茲人大約有2萬,但當地德魯茲人絕大多數拒絕以色列國籍待遇,仍然視自己為敘利亞人,只有不到一成的當地德魯茲人申請獲得了以色列國籍。不過,隨著時間推移,當地德魯茲人的看法也逐漸出現了分化。老一輩德魯茲人不接受以色列政府提供的“以色列公民”身份,仍然在家里懸掛敘利亞國旗,建造小型的紀念館來銘記自己的敘利亞祖國;而在年輕的德魯茲人中,不少人選擇到以色列的大學深造,接受以色列國籍,在以色列城市尋找工作機會,積極地融入以色列社會。
此次特朗普對戈蘭高地問題表態,恰逢以色列大選期。長期以來,特朗普與內塔尼亞胡之間的關系相當微妙。一方面,內塔尼亞胡長期執政,且在美國內猶太人社團中有著不錯的人緣,其強硬、干練和精于算計的執政特點也受到特朗普的夸贊與認可;另一方面,內塔尼亞胡與特朗普的女婿、中東政策特別顧問賈里德·庫什納關系緊密,內塔尼亞胡與庫什納的父親查理斯·庫什納私交甚好,內塔尼亞胡年輕時曾經在庫什納的房間借宿,而當時還是小朋友的庫什納不得不住到閣樓。在特朗普宣誓就任總統后不久,前來訪問的內塔尼亞胡在見到庫什納時,面對記者調侃道:“賈里德,我方便說出來咱倆認識有多久了么?”
當前,內塔尼亞胡在以色列國內的處境不是很理想。一方面,其領導的右翼利庫德集團在大選中遭遇中間翼政黨“前進黨”和前軍方高層組成的“藍白陣營”的挑戰,后者在選前民調中支持率超過了利庫德集團;另一方面,以色列總檢察長辦公室針對內塔尼亞胡的貪腐起訴很可能會將內塔尼亞胡送進監獄。

2019年3月25日,特朗普會晤來訪的內塔尼亞胡,正式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主權”。
長期執掌以色列政壇的內塔尼亞胡,其主要優勢來自于外交領域。一方面,內塔尼亞胡曾在美國長期生活,與美國政界關系十分密切;另一方面,在過去數十年間,內塔尼亞胡參與并且影響了以色列諸多外交政策的制定和實施,在巴以問題、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問題等一系列地區熱點和敏感議題上,內塔尼亞胡一貫立場強硬。因此,在以色列大選開始之前,利用戈蘭高地問題對內塔尼亞胡“幫一把,扶一程”,才是特朗普的真實目的。不過,特朗普這張“牌”能起到多大作用不好說。以色列國內有聲音認為,盡管特朗普的表態有助于促成以色列對于戈蘭高地占領的“合法化”,但是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控制在某種程度上已是“既成事實”,而特朗普的表態反而將以色列推入國際輿論旋渦。另一方面,內塔尼亞胡此次訪美之行不得不因哈馬斯對以色列發動火箭彈襲擊而提前結束,以色列國內的注意力也很快從戈蘭高地轉向了“如何應對哈馬斯威脅”。
特朗普在戈蘭高地問題上的表態,從當前看難以造成實質性的影響。首先,以色列實際控制戈蘭高地已經長達半個多世紀,其對于戈蘭高地的管控仍將是一個客觀事實;其次,盡管國際社會存在諸多反對聲音,但是這些基本上都只體現在外交層面,尚未轉化為實際行動;最后,無論是敘利亞政府還是敘反政府組織,當前的主要注意力仍然在敘利亞北部,敘北部伊德利卜省和幼發拉底河東岸地區才是敘政府、敘反政府武裝、敘庫爾德武裝等關注和爭奪的焦點。因此,盡管近期阿拉伯世界罕見地保持一致,反對將戈蘭高地“送給”以色列,并完全支持敘利亞對以色列所占戈蘭高地的權利,但在短期內,敘利亞難以在戈蘭高地議題上做出較大動作。
從以色列國內來看,“藍白陣營”在選前的民調一路領先,有人認為如果“藍白陣營”擊敗利庫德集團上臺執政,將極可能奉行與內塔尼亞胡不同的外交政策,甚至可能在戈蘭高地問題上謀求向敘利亞讓步、實現和平。但實際上,不管是哪個政治黨派在以色列上臺執政,以色列都難以在戈蘭高地問題上向敘利亞做出較大讓步。就拿“藍白陣營”來說,其領導層比如班尼·岡茨和加比·阿什肯納齊都曾長期擔任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摩西·亞阿隆則擔任過以色列防長,他們都是2012年針對加沙的“防衛之柱”軍事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和實施者,對于“周邊威脅”的強硬姿態不亞于內塔尼亞胡。班尼·岡茨在美國參加美國以色列公共關系協會年會時高呼“安全第一”,要求以更加強硬的手段打擊哈馬斯,被一些以色列媒體稱為“不是內塔尼亞胡的內塔尼亞胡”。以色列外交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國內社會民意體現的結果,往往不由政治人物把控和主導。不論在何時,戈蘭高地問題都將考驗以色列國內政治人物的智慧。
此外,拋開戈蘭高地的戰略意義不說,將戈蘭高地歸還給敘利亞勢必還會牽動以色列國內輿論和政治格局。比如,如果將戈蘭高地歸還給敘利亞,那么如何安置戈蘭高地上的猶太定居者將會成為一個大難題,極易引發以色列極右翼勢力的反彈。筆者多次造訪戈蘭高地,當地猶太定居者十分反感談論歸還戈蘭高地的問題,很多人認為自己已經在這片土地上耕耘了數十年,即使真的要將戈蘭高地歸還給敘利亞,也要以保留當地的猶太定居點為前提,而且還需要考慮“到底應該將戈蘭高地歸還給一個什么樣的敘利亞,是一個敵視以色列的敘利亞,還是一個愿意和以色列和平相處的敘利亞”。 (成稿于4月3日)
(作者王晉為以色列海法大學政治科學學院博士;孔德航為中原經濟區發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