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懷勤
今年1月25日,在瑞士達沃斯舉行的電子商務非正式部長級會議上,中國、美國、歐盟、俄羅斯、日本、澳大利亞、新加坡等76個世貿組織成員簽署了《關于電子商務的聯合聲明》,確認有意在世貿組織現有協定和框架基礎上,啟動與貿易有關的電子商務議題談判。
關于電子商務規則的多邊非正式磋商已進行了較長一段時間。2015年以來,有關各方提交了各自關于電子商務議題的文件,并就電子商務規則內容達成了幾個共識,比如保持世貿組織目前的做法,比對電子傳輸征收關稅;國內電子商務交易框架應符合聯合國貿易法委員會1996年《電子商務示范法》或2005年《聯合國國際合同使用電子通信公約》;等等。但與此同時,各方的分歧也比較明顯。其中,美國的訴求主要有:信息自由流動;數字產品的公平待遇;保護所有者信息,包括不應該分享源代碼,不應該將商業秘密和算法作為市場準入條件,禁止技術轉讓;數字安全;促進互聯網服務;競爭性電信市場;貿易便利化。歐盟的建議則主要圍繞電信行業的有效、透明規制,電信市場的有效競爭,對供應商而言的法律的確定性和可預期性,互聯網開放和中立,電信服務安全網等。俄羅斯建議把議題分為兩組,一組屬于世貿組織框架但需要進一步澄清的事項,包括海關征稅、海關估價、知識產權保護、服務貿易總協定特別是與電子商務相關服務的承諾和促進無紙化貿易,另一組是不在世貿組織框架內的事項,包括電子簽名的認證和識別、電子支付、隱私和個人數據保護、安全數據流和消費者保護規則。可見,美國和歐盟對電子商務關注的主要是數字產品、信息流動和電信規則,這些都與數字貿易相聯系。而俄羅斯關注的是征稅、電子認證、電子支付等電子商務業務流程問題,這也是大多數新興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所共同關注的。
說起電子商務,人們常常將其與當下時髦的數字貿易聯系在一起。數字貿易是以數字經濟時代的產品為標的的貿易。國際社會對于數字貿易的概念尚未形成一個被普遍接受的定義。不過,大家普遍認同這一觀點:當下,電子商務是數字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未來,數字貿易是電子商務發展的更高境界。正因如此,電子商務規則談判關乎全球數字貿易發展,各方不同的數字貿易理念也會不可避免地影響電子商務規則談判。
國際社會對電子商務概念有較為明確的定義。由聯合國、世貿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共同編寫的《國際服務貿易統計手冊》(2010年版)稱,“電子商務是通過互聯網或其他中介網絡等電子途徑訂購或提交產品的一種方法”,“原則上講,通過電子方式提交產品的收費屬于服務類別,通過電子方式訂購貨物以及跨境供應貨物,基本上屬于貨物類別(屬于服務范疇的產品除外)。”這個定義規定了電子商務的交易渠道,即線上交易,但可以是訂貨和交貨兩個交易環節,也可以是其中一個環節。此定義還規定了電子商務的標的,可以是貨物,也可以是服務。2011年聯合國經社理事會《全球化對國民核算的影響》提出了電子商務產品與電子商務服務的分類建議。基本精神是將電子商務活動分為線上提交訂單、線上交付和線上提交訂單、線下交付兩大類;對于不涉及知識產權的交易,線下交付的屬于貨物,線上交付的屬于服務;對于涉及知識產權的交易,線下交付并獲得永久使用權的屬于貨物,線下交付但只獲得階段性使用權的屬于服務,線上交付或者下載業務屬于服務。
我國在理論上承認電子商務交易標的可以是貨物,也可以是服務,但在實踐上僅限于以貨物為交易標的。商務部歷年發布的《中國電子商務報告》只報告電子商務中的貨物交易。2013年商務部、發改委、財政部等九部委發布的《關于實施支持跨境電子商務零售出口有關政策的意見》,更是只針對跨境電商的貨物零售出口,體現當前一個時期國家重點扶持的業務形態和類別。不少媒體報道也主要側重電子商務中的貨物貿易。這些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電子商務等于以電子平臺實現貨物買賣的狹窄概念和中國電子商務領先全球的片面印象。
電子商務規則談判是美國近些年參與的少有的多邊談判之一。作為數字貿易大國,美國自持技術和理念上領先,試圖主導規則談判。
一方面,美國堅持在雙邊貿易協定中訂立數字貿易相關條款。2001年生效的美國—約旦特惠貿易協定,電子商務首次以專章形式出現;2003年美智自貿協定明確了數字產品的定義、關稅和非歧視待遇;美韓自貿協定第一次提出了數據產品交易中的跨境信息流以及互聯網的訪問和使用原則;美國一度參與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進一步對相關規則進行了完善和細化;美墨加新貿易協議不但增強了TPP中的一些既有條款的約束力和強制力,還增加了一些新條款。
另一方面,美國緊盯貿易伙伴的數字貿易“障礙”。2016年7月,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成立數字貿易工作組,以快速識別數字貿易壁壘并制定相應政策。美國發布的《2018年國家貿易評估報告》稱,美國數字貿易的主要“障礙”來自中國、歐盟、印尼、韓國、尼日利亞、俄羅斯、泰國、土耳其、越南等九個國家和地區,共15項“障礙”。其中,中國最多,有四項;印尼次之,有三項。就數字貿易“障礙”而言,“對數據本地化的要求”涉及國家最多,有中國、印尼、尼日利亞、俄羅斯、土耳其、越南六個國家。美國商務部則于2016年3月宣布將啟動“數字專員”項目,其主要目標是向美國企業提供支持和援助,幫助美國企業降低其在外國市場遭受的數字政策和監管問題所帶來的不利影響,擴大美國電子商務出口。
中美兩國在電子商務上各有優勢,各有重點關注領域。截至2018年9月,全球十五大互聯網公司中,中國占了六席,美國九席。中方的比較優勢在“賣全球、買全球”的跨境貨物貿易。而美方的比較優勢在可數字化的服務領域,數字貿易的交易標的則聚焦于服務,既包括能通過信息通信技術傳輸的知識產權密集型的服務貿易,也包括數字內容產品(音樂、視頻、圖書等)、搜索引擎、社交平臺、基于云計算的數據處理服務等。在此情況下,兩國對于規則談判重點的考量勢必存有分歧。美國不但與中國存在很大分歧,與歐盟等經濟體也各有所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個人信息保護領域。

2019年3月22日,2019IEBE(廣州)互聯網新商業展暨國際電子商務博覽會在廣州舉行。
盡管美國在數字產品及貿易領域占據全球競爭優勢,在規則談判方面處于引領地位,但由于數字產品本身的復雜性和快速發展,很多領域不僅沒有定論,也存在很多值得探討和談判的空間。有關各方在談判中自然要據理力爭,捍衛己方利益。
今年1月25日,中國商務部表示,世貿組織電子商務談判應有利于維護多邊貿易體制,堅持開放進程和發展導向,尊重發展中成員的合理訴求,在技術進步、商業發展與各成員合理的公共政策目標之間實現平衡,通過平等協商達成各方都能接受的成果。
筆者認為,電子商務有利于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應該為其創造條件大力發展電子商務。中國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在談判中應與廣大發展中國家站在一起,更多地反映發展中國家的訴求,尋求開放與保護之間的平衡。中方或許可以今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主要條款為建議藍本,爭取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支持和發達國家的贊同,先行就海關征稅、跨境物流、跨境支付、電子認證、在線交易、信用體系和消費者保護等問題達成一致。
鑒于各國所處的發展階段和發展水平各不相同,發展的目標和任務也不盡相同,國際規則的制定應該符合各國發展的要求。適宜的規則應能夠促進全球共同發展和繁榮,有助于實現包容普惠、互利共贏。片面追求規則的先進性、高標準和整齊劃一的表面平等,反而會造成事實上的不平等。
(作者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