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立委”補選： “韓流”非一日行情，亦非萬能藥

馮帆?楊建英

2019年1月17日和3月16日，臺灣舉行兩輪“立委”補選，涉及臺北、新北、臺中、臺南、彰化、金門六席“立委”。其中，臺北市第二選區原“立委”姚文智在去年臺北市長選舉前辭職，新北市第三選區原“立委”高志鵬因貪污罪被判入獄服刑，臺中市第五選區、臺南市第二選區、彰化縣第一選區和金門選區均因為原“立委”當選縣市長，因此需要補選。

由于2020年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在即，國民黨與民進黨各自的提名初選也逐步展開，因此，近期舉行的兩輪“立委”補選就成為去年“九合一”選舉后衡量國、民兩黨士氣與實力對比的關鍵戰役，也被視為2020年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的前哨戰。對國民黨而言，這場戰役是檢驗“韓流”的有效度和持久性、藍營能否延續“九合一”選舉的氣勢乘勝追擊、為2020年選舉打開更好局面的關鍵指標;而對民進黨而言，這一仗也有輸不起的壓力。民進黨在“九合一”選舉中遭遇慘敗，四面楚歌，急需“止跌回升”。藍綠雙方都鉚足勁頭，尤其在具有指標意義的臺南市與新北市“立委”補選中，戰況激烈，選情緊繃。同時，無黨籍臺北市長柯文哲作為2020年選舉的熱門人選，也沒有錯過“試水”的機會，派出“柯家軍”代表參選臺北市“立委”。

在這六席“立委”爭奪戰中，國民黨與民進黨原先各占三席。從補選結果來看，國民黨贏得兩席，民進黨贏得三席，無黨籍贏得一席。第一輪補選，藍綠打成平手，各自維持臺北與臺中市的“立委”席次，而“柯家軍”慘敗。第二輪補選，國民黨守住彰化，卻丟掉金門，而民進黨則保住了新北市與臺南市的票倉。

“立委”補選的難題在于選民投票率低，過去歷次“立委”補選的平均投票率不到四成。因此，候選人必須在短時間內加碼動員，提高支持者的投票率，尤其是要最大限度催出基本盤選票。

國民黨選情不如預期

在去年的“九合一”選舉中，“韓流”勢如破竹，幫助國民黨取得壓倒性勝利，韓國瑜儼然成為國民黨的頭號明星和“吸票機”。臺灣多家民調都顯示，在可能參選2020臺灣地區領導人候選人名單中，韓國瑜的支持度占據首位，其網絡聲量居高不下，基層拱韓參選2020的聲音不絕于耳。因此，在“立委”補選中，國民黨候選人都希望蹭“韓流”，爭相邀請韓國瑜前來合體造勢，造成人流效應，帶動選情升溫。比如，在選情激烈的新北三重區與臺南第二選區，韓國瑜兩次到新北站臺，三度到臺南造勢，不僅自己賣力輔選，甚至還派出妻子李佳芬與女兒韓冰分頭助選。韓家所到之處，人氣爆棚。從選舉過程而言，“韓流”氣勢逼人，韓家每次助選都給黨籍候選人帶來實質加分。同時，國民黨候選人的選舉訴求與方式也多有模仿韓國瑜之處。比如，國民黨新北市三重區“立委”參選人鄭世維以“三重最強菜販”自稱，以“土包子”自嘲，凸顯自己的草根特質與接地氣風格。國民黨臺南市第二選區“立委”參選人謝龍介主打“拼經濟顧腹肚”的選舉訴求，要為農漁民找訂單，讓臺南“發大財”，這些口號與韓國瑜競選高雄市長時的主張都非常接近。但國民黨候選人頻頻請來“韓流”助陣，有時不免失焦，讓候選人本身特色被掩蓋。

從選舉結果而言，國民黨選情不如預期，未能攻下“綠色票倉”，且在立法機構總席次減少一席。但是，新北市三重區與臺南本來就是民進黨的大本營，選民結構“綠大于藍”，即使2008年國民黨在“立委”選舉中取得空前大勝，民進黨也仍然守住了三重區與大臺南地區的全部“區域立委”。以三重區為例，盡管在去年的新北市長選舉中，民進黨候選人蘇貞昌輸給國民黨候選人侯友宜30余萬票，但蘇貞昌仍在三重區拿到50.22%的選票，可見民進黨在該選區的實力。且在此次“立委”補選中民進黨提名的余天本就知名度頗高，又是回鍋參選，在名氣上就比國民黨提名的鄭世維高出一截。而臺南更是“綠得流汁”，大臺南地區上一次出現的國民黨的“區域立委”要追溯到2004年，此次補選的臺南第二選區是現任臺南市長黃偉哲就任前擔任“立委”的選區，被視為全臺最綠選區，在2016年“立委”選舉中，黃偉哲在該選區拿下76.46%的選票，藍綠基本盤可謂差異懸殊。國民黨提名的謝龍介空降參選，在該選區沒有太多經營，而民進黨提名的郭國文背后有“府院”黨市的全力幫助。因此，國民黨要攻下“綠色堡壘”并非一日之功，想要在短短兩個月時間內，在低投票率的情況下，突破當地選民結構，并非易事。

但是，就臺南而言，國民黨候選人謝龍介雖然沒有勝選，但其跨選區參戰，短時間內迅速集聚起人氣，且在深綠后院得到44.5%的選票（只比民進黨候選人郭國文少了3%），在投票率只有四成多的情況下，其得票數比2016年國民黨候選人增加了2萬多張。橫向比，謝龍介雖稍遜于對手，但縱向比，謝龍介取得了20年來國民黨在該選區從未有過的戰績。民進黨險勝，顯示其基本盤仍然在，但民進黨在傳統票倉已成退守之勢，從“躺贏”變成“搶救”。預計在2020年“立委”選舉中，民進黨在其他優勢選區可能還會繼續松動，陷入與國民黨的拉鋸戰，恐怕難有所謂“躺贏”的選區。從這個角度而言，國民黨并沒有輸，民進黨也沒有贏。

因此，綜觀本次兩輪“立委”補選全程，“韓流”作用仍然至關重要，并非一日行情。謝龍介與鄭世維在選后都坦言，如果沒有“韓流”加持，他們的得票數不會有這么多。但是，“韓流”可以加分，也可以聚光，卻不是萬能藥方。“韓流”之所以成功反轉高雄有其特殊背景與不可復制性，國民黨要想反轉其他深綠結構的選區，候選人自身的特質與努力才是根本，國民黨候選人應該拿出更吸引選民認同的論述，促使島內的社會氣氛從“討厭民進黨”轉向“喜歡國民黨”。

民進黨操弄慣用伎倆奏效

雖然只是“立委”補選，民進黨卻拿出了對待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的規格。這次臺南選情呈三足鼎立，民進黨沒有提名積極參選的陳筱渝，堅持征召“新潮流”系的郭國文，致使陳筱渝脫離民進黨獨立參選。陳筱渝家族在這次補選的重鎮麻豆區深耕多年，對深綠選民有一定的號召力。民進黨內發生分裂，使得綠營票源有被分散的風險，民進黨自補選開始就充滿危機感。為了挽救危局，“府院”黨市各路人馬輪番“搶救”選情，尤其是前行政機構負責人賴清德幾乎不分晴雨，每天都陪同郭國文掃街拜票。臺南是賴清德的地盤，且賴清德是“新潮流”系的代表人物，如果郭國文輸掉，整個綠營會再受重創，賴清德本人的政治聲望也會大受影響。

但危機也為民進黨操弄慣用的悲情牌提供空間。在新北市三重區補選的選前之夜，民進黨候選人余天哽咽呼吁選民不要讓民進黨倒，還用“家長與孩子”的關系來形容選民對民進黨的教訓，強調民進黨是臺灣人的“孩子”，以悲情換同情。賴清德在選舉過程中直言，民進黨在“九合一”選舉后只剩下一口氣，這次補選結果決定民進黨能否重新站起來。可見賴清德已經將這輪“立委”補選拉高到關乎生死存亡的地位。

同時，民進黨依舊老調重彈，打“恐中”牌、“反中”牌、“民主”牌，“抹紅”“抹黑”對手，刻意將選舉導向“守護民主圣地”“對抗大陸打壓”等意識形態議題。選前，蔡英文召開“國安會議”，研擬反制“一國兩制”臺灣方案的措施。民進黨將自己不愿看到的敗選結果刻意上綱，將民進黨的利益與臺灣的利益劃等號，試圖以此激化選民的恐慌情緒，形成“民進黨倒下即臺灣民主失敗”的錯覺。

在“府院”黨市全力“搶救”下，綠色選民逐漸歸隊，“棄保”效應得以發生。由于臺南是陳水扁的故鄉，因此在選舉中，民進黨和陳筱渝陣營都著力尋求陳水扁的支持，操作所謂“特赦”議題，力圖凝聚深綠和“挺扁派”的選票。而陳水扁選擇支持民進黨，也是“棄保”效應能夠發生的關鍵。

這次“立委”補選還反映出民進黨慣用的選舉手段仍然有效。雖然在去年的“九合一”選舉中，島內民眾對民進黨投下“不信任票”，但這更多地是出于對民進黨執政無能、拼政治不拼經濟的失望，且基本不涉及“統獨”之類的議題，并不代表民進黨慣常操弄的“反中”“恐中”“臺獨”等分離主義意識形態牌失靈。相反，從這次補選可以看出，民進黨的“臺獨”論述仍有不小的市場，關鍵時候仍然能讓民進黨嘗到甜頭。

民心似水，忘戰者危

“立委”補選完成后，目前，2020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國、民兩黨候選人提名初選將成為各自最核心的任務，兩黨內部矛盾開始逐漸浮出水面。在這種情況下，藍綠內部都有危機，“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2019年2月18日，臺灣臺南市鹽水正月十五放蜂炮活動吸引了眾多島內民眾參與。圖為臺南市長黃偉哲（中）向市民揮手問候。

對國民黨而言，補選成績不如預期，值得警醒。去年“九合一”選舉國民黨大勝，臺灣卷起“韓流”，其背后反映的是民眾對民進黨執政荒腔走板的厭惡，以及對“非典型”政治人物的信任，并非意味著國民黨贏得了多數選民的認同。所以，這次補選給國民黨的政治人物敲響了警鐘，不能以為2020選舉已是“掌中物”。從這個角度而言，對國民黨未必是壞事。但是，當前，國民黨初選形勢近乎一團亂麻。朱立倫與王金平這兩顆“太陽”已經宣布參選，黨主席吳敦義仍未表態是否參選，但聲稱保留提名后再行征召的空間。而黨內聲望最高的韓國瑜，日前表示2020不在其考量之內。新北市是朱立倫的地盤，沒有攻下三重區讓朱立倫很受傷，黨主席吳敦義也難辭其咎。目前來看，韓國瑜參加初選的可能性不高，如果吳敦義不參選，初選的出線者應該在朱立倫與王金平之間。但征召空間的存在，就不能排除2016年“換柱”風波的再現。情勢發展如果“逼韓出山”，初選勝利者勢必反彈。一旦黨內協調不當、出現失控狀態，國民黨可能痛失好局。

對民進黨而言，補選有驚無險，雖然鐵票倉大幅松動，但畢竟保住“立委”席次，暫時止損。選后兩天，賴清德在“獨派”陪同下，登記參加民進黨初選，直接挑戰蔡英文。賴清德在“九合一”選舉后主動辭職，表態負起政治責任，并在臺南“立委”補選中，拼命輔選郭國文成功，為民進黨立功。一退一進之間，賴清德不僅擺脫了蔡英文的束縛，而且挽回了自己的政治聲望。其堅定的“務實臺獨工作者”定位，本就受“獨派”認可，在深綠選民中支持度頗高，因此，賴清德參選勢必對蔡英文構成極大壓力。民進黨在這次“立委”補選中也意識到，在逆境之中，“統獨”“反中”牌仍能發揮作用。因此，如果賴清德成功出線，那么他必定會繼續在“統獨”及“一國兩制”臺灣方案等問題上大做文章，在與國民黨候選人的對決中“統獨”交鋒會更激烈。日前，民進黨重量級人物陳菊、陳其邁、鄭文燦等人已公開表態支持蔡英文連任，不希望黨內發生分裂，這說明“新潮流”系并未完全倒向賴清德，同時以“正國會”陳明文為首的27名黨籍“立委”聯署挺蔡。可見，在初選問題上，民進黨原有的派系分隔有所模糊，“保皇派”與“革命派”之爭恐將成為未來一段時間的焦點。初選正式開始后，民進黨是否會發生分裂值得觀察。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立委”補選中，“綠白”未能實現合作，且在選戰過程中發生了激烈攻防。選舉結果表明，白色力量柯文哲雖然網絡聲量高，但在基層缺少組織，挑戰2020選舉難度不小。如果柯文哲獨立參選，選情將呈三足鼎立之勢，在藍綠選民都歸隊的情況下，柯未必能占到便宜。而如果柯與民進黨合流，從“九合一”選舉和“立委”補選結果都說明，深綠選民不會高興，綠營基層可能會有反彈，不利于民進黨采取更保守的路線，柯也會因此失去“超越藍綠”的光環，中間選民對其支持度將會下降。因此，從目前來看，在2020年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中“綠白合作”的可能性較低。

（作者馮帆為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助理，楊建英為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