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林

“傳·習——2018作曲學科教師作品專場音樂會”現場
為慶祝上海音樂學院建院91 周年暨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建校65 周年,上音附中于2018 年12 月3 日晚在上海交響音樂廳舉行“傳·習——2018 作曲學科教師作品專場音樂會”。值此盛際,青年才俊齊聚一堂,展示各自風采。樂隊由上海音樂學院附中交響樂團擔任外,還邀請到浙江音樂學院“八秒”合唱團參與演出。
第一個上演的是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副教授沈葉的三重奏《民歌五首》,此作原是作者2011 年應紐約市議會“鳳凰項目”而作。本次音樂會選取《摘葡萄》《莊稼調》《菜花》三首,并以鋼琴、小提琴、大提琴三重奏的形式呈現。作曲家將自由的音調與嚴密的數列音型疊合一起,將民歌改頭換面,時而完整又時而破碎的旋律,初次臨響的確頗有新意。不過小提琴手似乎還未能勝任在燈火輝煌的大型舞臺上清清楚楚地演奏不同把位上跑來跑去的琶音,含混的音效顯然不是作曲家本意,好在微瑕只是一帶而過。整首樂曲演罷,不能讓人不做如此揣摩:作曲家酷愛高音,因為三件樂曲從始至終都在高音區,以至于給人一種頭重腳輕、虛浮無力之感。

“傳·習——2018作曲學科教師作品專場音樂會”現場
接著上演的是上海音樂學院附中青年教師高弘的作品《軸離》,評論此曲有必要將之簡介摘錄一二:“作品試圖介紹借鑒中國南方傳統戲曲中的結構元素與特征,譬如子母調這種交替穿插的曲式結構……技術層面全曲有intro、A、B 三種音樂狀態。其中intro為引言,以存量自身變異為主,A為其增值,B 則為A 的映射?!蔽寤ò碎T的現代技法區區樂評自是難解其奧,不過作為聽者,有些話卻不得不說而且不吐不快。引子容易分辨,部分鋼琴音型是對古箏的模仿。但作者“試圖借鑒南方傳統戲曲……”之云云,恐怕只是空言。他的增值、映射把這些戲曲元素消解得一干二凈,卻只見鋼琴叮叮當當,古箏拍拍打打,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殊不知數小節之后就暴露其對古箏之音區、技法缺乏了解,從前到后不知所云。我絕不是只會嗚呼哀哉的“國粹主義”者,對于先輩留下的萬貫家財(傳統),固然不能坐吃山空,但若要發宏愿超越傳統,恐怕還是要對傳統好好下一番苦功夫。起碼寫作古箏曲,就要對古箏的音區、音色、演奏技法有深入的了解。
上海音樂學院作曲教授、附中校長丁纓的合唱作品《未來的模樣》《望海潮》博彩較多,觀眾反響熱烈。擔任合唱的是浙江音樂學院的“八秒”合唱隊,指揮狄佳文。這位略顯豐腴的女性指揮家頗有男子氣概,沒有一招多余的手勢,干凈利索而又準確細膩地控制合唱隊的變化,強弱高低運轉自如?!段磥砟印犯叱碧幰昧嗣晒琶窀栊桑?2 人的合唱隊各個聲部配合默契,音量強而不吵,滿而不溢,音色純凈。可惜演出服裝太過土氣,有礙觀瞻?!锻3薄吩瓰樗未~人柳永的詞作,丁纓據此譜成合唱,旋律雖有“參差十萬人家”的熱鬧,卻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意境,雖避免了在詞曲結合時出現“倒字”的情況,但囿于宋詞的語言形式,旋律缺乏戲劇張力,活潑有余抒情不足。
新潮音樂隨改革開放的時代浪潮以勢不可擋之澎湃勁頭涌入中國人的文化視野,甚至在中國音樂土壤上扎根發芽、開枝散葉反客為主并獲得一席之地。時過境遷,幾十年前被一部分人視作洪水猛獸的新潮音樂至今已覺不新鮮了。今日之新聽眾又有何狀呢?中場15 分鐘休息時,一部分說說笑笑而來的觀眾,卻有的弓著腰偷偷摸摸、有的哈欠連天懶 懶散散、有的匆匆忙忙,不辭而別、陸續離場。即使沒有走的也有不少心不在焉,左右張望,似乎要尋路而逃。顯然,“魔都”的普羅大眾對于當今之“新潮”有點消化不良。
上海音樂學院附中作曲學科講師居文沛為橫簫和管弦樂隊而作的《九天玄鳥》也同樣受到了聽眾的喜愛,橫笛獨奏曾被CCTV“光榮綻放”推為十大竹笛演奏家之一的屠化冰出場時,掌聲雷動,部分觀眾以尖叫表達了中國式歡喜。這部作品取材《山海經》,濃郁的神話色彩流露出浪漫主義氣質。簫聲為前景以昆曲行腔,纏綿委婉、悠揚古樸、立意高遠。屠化冰有出色的音準控制能力,他把每一個音都演奏得那么圓潤和富有情感。樂隊配器,以長笛、短笛、單簧管、雙簧管作為背景之一模仿鳥鳴,弦樂作為背景二以綿長的旋律線條營造出昆侖天宇云霧蒸騰的仙闕之境。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長笛、短笛等為何從始至終都在模仿鳥鳴,難道不覺得絮叨嗎?難道在那高冥之上仙氣繚繞之境織霞布云的九天玄鳥竟是如此的不高冷、愛聒噪?難到標題音樂就非要模仿才能顯得契合題意?
上海音樂學院附中作曲教師邵青的管弦樂《山河》第二章《水》也和《九天玄鳥》一樣,忠于模仿,管樂、馬林巴、弦樂都在模仿水的形態。岳森的《童年日記》原是2013 為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建校60 周年所作,由《牧童短笛》《鳴蟬》《星星·夢》《紙飛機》四首小曲子組成。前三首規模較小,活潑可愛,第四首較為深情,表現出對童年美好情節的無限向往。配器上,只有第四首使用樂隊全奏,故而,第四首理所當然成為全曲高潮。這種積聚力量,將好戲放在后頭的配器手法勃拉姆斯也曾用過,收效顯著。但此曲使用樂隊之時還加入鋼琴,就算不上高明之舉了。一來樂隊音響已經十分豐富而且音量遮蔽了鋼琴,鋼琴此時不僅是無用武之地,加入鋼琴還有蛇足之嫌。二來鋼琴是十二平均律,弦樂為五度相生律,鋼琴與樂隊難免產生音準上的偏差,稍有不慎便有弄巧成拙之失。
音樂會結束,腦海浮現諸多問題。審美多元已成事實的今天,嚴肅音樂、藝術音樂能向大眾化邁出多大的步伐?作曲家決不能孤芳自賞,創作與演出也不是自娛自樂,但作曲家的個人想象如何與大眾審美品位接洽?或許這不是問題,古今中外雅俗之爭聚訟紛紜至今難解難分,每個時代的藝術都以各自時代的審美樣式、審美標準產生爭鳴。也許這是問題,也許這只是作曲家們仍需要摒除雜念、腳踏實地不斷在實踐中去檢驗和自我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