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s錢嗣杰 紅鏡頭與硝煙里的芳華

吳志菲

“戰爭期間什么罪也受了，行軍打仗，多是突擊小跑步。現在還記得某年春天冰雪融化時，腳底下大泥坨子越走越重，一到駐地就找老鄉烤棉鞋。”攝影家錢嗣杰接受專訪時如此感嘆。如今耄耋皓首的他，就是上世紀40年代那個提著照相機奔走在戰場上的年輕人。戰爭中，錢嗣杰對戰友說：“我們爭取活30歲吧，好好保護自己。”畢竟，那時生離死別已司空見慣——常常是上午與戰友在一起，下午可能就陰陽兩隔。

戰火中加入青年團

那年月里，錢嗣杰經常白天進行戰斗拍攝采訪，夜里在地道里沖洗膠卷。隨部隊一起行動，往往一天要行走百余里，在一處地方住上幾天就很快轉移。這樣，就不能建立固定攝影暗室，為及時洗印出照片，也不能依靠后方的暗室。面對這種狀況，錢嗣杰與同事發揮高度智慧，創造出各種方法來使暗室工作適度戰爭環境不斷變化的需要，建立起“行軍流動小暗室”——就是在行軍打仗前，配好幾包藥，裁好幾包相紙，和兩小塊玻璃等，用黑布包起來打在被包里。行軍到宿營地，若是白天，就將黑布、被子遮住門窗，進行沖卷和印片，有時還用黑布把桌子蒙起來，人鉆進去進行沖洗工作。這種輕便的“行軍流動小暗室”起了很好的作用，漸漸在部隊里得到推廣。在行軍打仗中洗印照片，有時洗印工作還沒有結束，部隊就傳令出發，錢嗣杰他們就需要采取各種應急方法保護洗印著的膠卷、照片，以免造成損失。曾有人急中生智，用高梁桿昨時做了一個“晾片架”，把膠片掛在“晾片架”上進入了行軍行列……

解放戰爭的第3年，戰局發生了重大變化。當時，解放軍對長春實行了“長圍久困，展開政治攻勢和經濟斗爭，使其糧彈俱困，人盡動搖時再攻”的方針，林彪、羅榮桓命約16萬人部隊長期圍困長春。錢嗣杰隨部隊在這里采訪。此時，長春已經處于解放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城外方圓25公里的地區形成了一個嚴密的封鎖區，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城。但蔣介石鑒于長春的重要戰略地位，還不想放棄長春，為此，他特別任命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代理司令長官、東北“剿總”副總司令鄭洞國指揮2個軍6個師及其他部隊共10萬人，擔任堅守長春的任務。

可是，解放軍圍城部隊圍而不打，同時為防止敵軍突圍外撤，在城外構筑了數道堅固工事，尤其是在封鎖機場的陣地上和西南鐵路口假想主要的突圍方向上部署了戰斗力較強的兵力，在縱深有利的地域控制機動部隊，一旦敵軍主力突破前沿陣地，就在運動中消耗敵軍有生力量，在長春這個彈丸之地形成了“城外的城”的圍城布局。

在突圍無望的情況下，長春守軍中的一些國民黨軍隊將領情緒悲觀，城中地下黨紛紛與之做策反工作，也有一些軍官通過各種方式同解放軍取得聯系。六十軍軍長曾澤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與圍城解放軍取得了聯系。在鄭洞國準備實施突圍之時，國民黨六十軍軍長曾澤生率六十軍約2.6萬人步行出長春城，到一個叫五家子車站的廣場上集合，宣布投誠。

當年，一手提槍、一手提著照相機的錢嗣杰攝攝了大量國民黨部隊圍困長春的鏡頭，特別是曾澤生部投誠的場面。據悉，東北局和東北軍區為記錄六十軍起義的歷史，還指派東北電影制片廠攝制人員趕到現場，攝制了新聞紀錄片，并派來文工團慰問和演出。曾澤生起義后，鄭洞國率部放下武器。

自9月12日至11月2日，遼沈戰役歷時52天，東北野戰軍以傷亡6.9萬人的代價殲滅敵軍47.2萬余人。其中，錢嗣杰所在的東北人民野戰軍六縱殲死3.6萬余人。錢嗣杰這些戰地記者把暗室經常建在戰壕里，邊拍攝，邊沖洗，有時敵人的炮彈打過來，將泥土濺進洗像盤里，他們把藥水換一下又繼續工作。錢嗣杰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說：“我一方面要拍照，一方面也參與戰斗。當時，打增援很苦的，我們行軍多是小跑步，一天90里到100里路的跑。”

節約暗室用材料，包括各種型號的印放相紙、各類藥品，保護暗室設備，是錢嗣杰他們的職責。暗室所有材料和設備，在戰爭環境里得來非易，有的攝影記者為了從敵戰區購置攝影器材付出了血的代價。錢嗣杰他們使用印放相紙和藥品的時候，非常注意節約，盡可能延長藥水的使用時間，配藥的時候一般根據需要一次只配100毫升或200毫升，每次使用完畢后都采取妥當的辦法加以保存，非到不能用時決不倒掉。在印片、放大時，經常使用紙邊作試樣，每洗放一張照片，都十分認真，有時因為工作疏忽偶爾出幾張廢品，就要在一定的會議上作自我批評。在放大時，工作起來就要更加用心，因為放大是利用自然光源曝光，曝光受時間早晚、陰晴變化的影響很大，所以需要密切注意曝光光線的強弱。錢嗣杰和同事們對印放相紙的節約，絕不因暗室工作條件艱苦、設備簡陋而有所放松，都把一滴藥水、一塊印（放）相紙視作為戰爭增加一份力量。在錢嗣杰心中，牢固樹立起節約光榮、浪費可恥的信念。在戰斗中，錢嗣杰把攝影器材和暗室設備材料同自己的生命等同看待，決心“只要有我在，就有東西在，寧愿自己犧牲，決不能所器材丟給敵人”。

由于在戰爭中經受了考驗，工作成績突出，思想進步快，這一年錢嗣杰光榮加入新民主主義青年團。

親歷平津戰役的烽火

遼沈戰役后，按照中央軍委關于統一全軍編制及部隊番號的命令，六縱改稱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十三軍，隸屬東北野戰軍建制。這時，錢嗣杰離開六縱，到四十軍。

由于東北全境解放，部隊情緒高、勝利信心大，錢嗣杰心想待全國解放后再回東北省親，與父親見面，到時還要尋找失散多年的姐姐。

1948年11月23日，韓先楚、羅舜初率四十軍從錦州出發，錢嗣杰帶著攝影器材踏上了平津戰役的征程。12月1日，四十軍從冷口跨越長城，接著西渡灤河，沿途順帶消滅還蒙在鼓里的敵人。灤河大橋被國民黨部隊撤退時炸毀了，但是這是解放軍從東北向華北運輸戰略物資的交通要道，于是當地群眾和解放軍一起搶修。

12月中旬，錢嗣杰所在的部隊到達北平以東的河北香河地區，并在通縣、馬駒橋、青云店等地打了幾個小仗，而后逼近北平近郊。15日拂曉，四十軍一一九師三五五團團長韓振江率團對南苑機場發起了攻擊。上午10時，南苑機場守軍或被殲滅、或被俘虜，傅作義與南京政府的聯系和逃跑的空中路線被徹底切斷。

敵軍像輸紅了眼的賭徒，不惜血本，仗著大炮、坦克的火力優勢，連續組織反撲，妄圖奪回南苑機場，但被擊退。國民黨軍未能奪回南苑機場，只得在城內修建簡易機場。這樣，北平25萬守敵被困得更緊了。

傅作義軍事上已經走投無路，仍然妄想固守天津，以求得在談判中討價還價。因此，我決定先殲滅天津的敵人。于是，錢嗣杰隨部隊轉向增援攻天津。

1月15日，天津解放。于是，北平成了孤城，陷入我百萬大軍的包圍中。錢嗣杰所在的部隊便防守在永定門到崇文門這一段。眼見大勢所趨，傅作義最終接受中共提出的和平解放北平的條件，接受和平改編。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第二天，錢嗣杰通過廣播新聞注意到北平廣播電臺被接管后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并宣布：“從今天起‘北平廣播電臺停止播音，開始以‘新華廣播電臺的呼號進行播音。”

2月3日，平津前線總部舉行了具有歷史意義的解放北平入城式。當天，錢嗣杰和幾位同行一大早就被通知上了一輛坦克車上，在他們身后，一些戰功卓著的隊伍扛著威震敵膽的戰旗排成長龍。這天早上7點鐘已從南苑出發，1個小時后剛剛開到永定門，還沒進城，北平城外的群眾已經一片“熱烈歡迎”的呼聲了。錢嗣杰遠遠地看到一些穿黑制服的國民黨警官，正給自己所在的部隊敬禮。

一輛裝甲車朝著歡迎群眾開來，隨后高懸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肖像的4輛卡車滿載軍樂隊，吹奏著雄壯的進行曲。錢嗣杰注意到歡迎的群眾和部隊擁擠在一起，有的青年爬上坦克，有的騎在大炮筒上，有的爭著和戰士握手。錢嗣杰十分激動，端起相機尋找角度不斷地拍攝。

“錢嗣杰！錢嗣杰！”突然，錢嗣杰聽到有人似乎在喊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放下相機，四處張望，循著聲音尋找是否真的有人喊自己。靜心一聽，還真是有人呼喊自己的姓名。

街上人山人海！是誰呀，我怎么這里也有熟人？不可能吧？錢嗣杰正納悶，忽然他看清了，右前方有3個人在擁擠的人群中呼喊著自己。錢嗣杰很快認出來了，他們是佳木斯聯合中學的同學。原來，他們后來到了北平的東北流亡中學讀書，今天是作為北平群眾來歡迎解放軍進城的，沒想到在這里邂逅闊別多年的老同學錢嗣杰。錢嗣杰把他們攆上了坦克，坐一起聊了會往事，敘舊話新，好不激動。

終于莊嚴舉起了右拳

不久，根據中共中央軍委的命令，東北野戰軍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此時，組織上考慮錢嗣杰的工作特殊，暫時安排他到東北畫報社。

盡管錢嗣杰離開了四十軍，但是他回到東北后一直關注這支部隊的行蹤。當聽到作為四野的先遣部隊，四十軍從北平出發，沿平漢路進軍南下后，沿途解放了大片城鄉之時，錢嗣杰為這支英雄的部隊而自豪。

回到東北后，組織上考慮到錢嗣杰在解放戰爭期間表現良好，成績特別突出，于是把他作為中國共產黨黨員的重點發展對象，讓他參加一些黨的學習班。5月的一天，齊觀山交給錢嗣杰一本油印的《共產員宣言》，要他好好學習，還給了他一張油印的入黨志愿書，要他如實填寫。錢嗣杰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連夜填寫好交給齊觀山。

“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作如下宣誓：一、終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二、黨的利益高于一切；三、遵守黨的紀律；四、不怕困難，永遠為黨工作；五、要做群眾的模范；六、保守黨的秘密；七、對黨有信心；八、百折不撓，永不叛黨。”不多久，錢嗣杰肅立在鮮紅的黨旗下，用左手將印有馬克思像的《共產黨宣言》握在胸前，右手舉拳，齊觀山領念一句，錢嗣杰跟隨鏗鏘有力地宣讀入黨宣言。儀式簡樸卻莊嚴，錢嗣杰十分激動。

儀式結束后，大家都一一和錢嗣杰緊緊握手，表示祝賀。隨后，他們圍坐在一起談話。齊觀山說：“錢嗣杰同志，你的入黨申請已經黨委批準。從今天起你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候補期3個月。我們對你參加黨的組織表示歡迎和祝賀。你是我們這里比較年輕的黨員，你年紀雖然不大，但很聰明，積極能干，不怕苦，經過了斗爭鍛練，堅定勇敢，有很強的工作的能力。但你有缺點，凡事有些過于認真。入黨之后要照入黨誓詞的要求，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積極工作，努力學習，處處起模范帶頭作用，終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接下來，齊觀山鄭重地詢問孫錢嗣杰能不能做到，錢嗣杰堅定地回答：“一定努力做到，不辜負黨的期望！”

錢嗣杰激動不已：“感謝組織對我多年的培養和對我成長的關懷。今天，我已經面對黨旗正式宣誓，就意味著從現在起，就應當有更遠大的要求、更嚴格的要求，更加愛崗敬業、刻苦鉆研、任勞任怨、無私奉獻。”他表示，不辜負黨的期望，不辜負共產黨員這一光榮稱號。

入黨了，錢嗣杰的人生翻開新的一頁，用行動實踐宣誓時對黨和人民所做出的莊嚴承諾和保證，不斷堅定永遠跟黨走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