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組詩）

云青嘉措

序曲

沒有人，能夠躲過潮涌潮落

在黃昏枯萎的海面，躲過一輪法則的燃燒

當我目光深深，遁入時間的空缺

恐懼，仿如岸邊不辨死生的石頭

一面影子就是肉身鏤空的所有重量

群鴿飛去、殆盡，我們被天平托起

空曠的容器里，只有紅色圓頂與我靜坐

奏內心的海嘯

對飲

總在不忍翻閱的夜晚，輕易地跌入

懸崖，我一次次探明

暗黑的寧靜，從蝙蝠的議論中醒來

一千滴紅雨，使我的碎裂輕于物哀

一千張憔悴，俯視片刻的鮮艷

“贈你一株開敗的狼毒”

如果你也有沉重的昨日，也有

比深淵更為深刻的邊緣

我將重新做回自己，在每次對鏡的妝前

請對我說： “也曾香醇地飲過

一顆，由彼此細細剝開的糖衣”

使我的碎裂像水一樣完整

情人

你在深山，與我飲著

同劑量的毒藥，飲著

經年積雪

我們不說彼此

任天風熄滅高舉的火把

和被火光醒悟的暗地

這更接近你的身體

久遠而靜止

我將，不再輕易地流入綠洲

一畝漸紅的罌粟

假如月光能夠磨出血色

假如懸崖可以自行愈合

我們便碾平，各自

燃燒的陡峭

為遠方的星辰麴一個躬

只有我，疲于趕路

成為黑夜里最輕浮的墜落

也只有我，因見證了一輪圓缺

便望見了千年歲月里那些深藍的眼睛

那么多，來不及分辨的星辰

埋進草原，風聲反襯一切塵世之物

因我而知曉了輪回的秘密

——兩只，由你我構成的燈盞

彼此參晤

跳躍的生辰之光

你始終持有火焰，內部的黑暗

而在這樣恬靜的暮晚，這樣

如我沉寂的杯中

是什么，將陰稠的云朵引燃

撞響你清脆的花蕊

只是，我還不忍打開

廢墟之上即將垂敗的燈盞

青銅的低鳴

是什么，攪動你持久的泥濘

襲痕

給我空白之外的抽離，一間廟宇

企圖融入的波瀾

——裂痕，時間之足穿過我而停留

赤腳走過苦味，傷口從刀刃中爬出

給我細密的隱退，放棄言說

像一池放棄開放的蓮花

——裂痕，再次溢出

所有鎖孔的木訥與光的丟失

掩燈、退卻，保持峭壁的冷靜

每一句虔誠，都是無法重拾的破碎

在這靜謐的夜之水色中，我再一次洞見

——裂痕，并與生活持續糾葛

臨鏡

當我最后一次回到鏡中

當我面對失語的，行走的雕像

夜色蜿蜒

月光睡在寂靜的抽屜上

重臨歲月

我已把鑰匙卸下

唯有鏡中的聲音

不斷雕琢我，響亮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