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宇鈞

2019年1月,廣東河源,南部戰區陸軍“文藝輕騎兵”小分隊成員雷湘(中)為陸軍第74集團軍某旅新兵演唱。
這是最后一次演出,原南部戰區陸軍戰士文工團的演員們,一路巡演,上過小島,跨過海峽,2019年1月22日,在海南謝幕時,這群老兵面對臺下擺手的眾人,潸然淚下。
歲尾年初的這兩個月,南部戰區“文藝輕騎兵”小分隊走進廣西、云南、廣東、海南一處處軍營,在一片沙漠迷彩中翩翩起舞。他們還單獨為炊事班、觀察哨演出,沒舞臺,就在灶臺旁的空地演;沒音響,手機外放就是喇叭;沒伴奏,掌聲就是節拍。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新編制落定后,很多人都得離開,但在最后時刻,得把這個掛了91年的金字招牌擦亮,封存好。”這支“文藝輕騎兵”小分隊黨總支書記魏遠峰介紹,此行22人,既有技術六級的女歌唱家王邵玫、雷湘,也有曾獲全國文華大獎的話劇演員張阿亮、白文顯,但更多的是二十出頭的舞蹈演員。
2018年12月,在廣東深圳,戰士紅星藝術團受邀錄制央視元旦節目。這個由民企景耀集團新成立的藝術團,有八十多位演員,以脫下軍裝的原廣州軍區戰士雜技團和原成都軍區戰旗雜技團為班底,原戰士雜技團正連職干部張權為團長,在戰士雜技團待了22年的李童,成為民企的搖錢樹。
2018年12月10日,成都。劉怡來到原戰旗文工團的大院,送別將北上蘭州的戰友們。劉怡年少出名,她領唱的《魯冰花》、《世上只有媽媽好》曾傳唱全國,2002年,她成為首批全日制本科生被招入戰旗文工團的獨唱演員。回憶在文工團的那些年,劉怡更多的還是感激。轉業后,劉怡接下一出話劇,這是她第一次演話劇,飾演錢學森夫人蔣英,一個女高音歌唱家。
2015年,“九三”大閱兵儀式上,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宣布裁軍30萬。2015年12月召開的中央軍委改革工作會議,拉開“世紀軍改”大幕。越來越多的文工團員意識到,軍旅生涯面臨分岔點。
2016年2月,原七大軍區番號撤銷,取而代之的是五大戰區。揭熙明白,他的軍旅生涯在起變化。“早有心理準備,看著身邊戰友走了很多,走,成了大趨勢。”
木已成舟,揭熙最終也上交了轉業報告。2018年11月17日,他當選廣州曲藝家協會副主席,這是北方曲藝表演家首次進入以粵曲表演、南派曲藝為主的市曲協主席團。
2015年,從西藏拍攝完電視劇《雪域雄鷹》回川后,正團職的李媛上交了轉業報告。李媛在“戰旗”提干,在“戰旗”屢屢獲獎,在“戰旗”連續3年登上央視春晚舞臺,“1997年央視春晚的舞蹈演員,全來自我們戰旗歌舞團”。
面臨改革,鄧祥輝也思考起自己的出路。當時,戰旗文工團副團長鄧祥輝已被列為正團職后備干部。當時,戰旗文工團有六位團領導,三位女同志選擇退休,還有兩位男同志轉業安置到機關。班子成員里,只有鄧祥輝下定決心離開體制。
“我和‘戰旗十幾年了,很有感情。我作為班子里唯一創業的人,有義務把傳統傳下去。”鄧祥輝將培訓機構命名為“戰旗美藝”。在他看來,以“戰旗”為名,是把血脈保下來,“不能讓‘戰旗就沒了”。
“軍改讓很多戰友自主擇業。”李媛回憶,她當時聯系鄧祥輝,提出想把戰友們的資源作整合,他們一拍即合,加上正團職的羅瑩,三人組成創始團隊,李媛任董事長、校長。
1994年,9歲的揭熙和表哥王磊一道,拜大舅楊子春為師學藝。楊子春是原戰士文工團國家一級演員,文職三級(正軍級)。1995年,揭熙哥倆被吸收為戰士話劇團“一團火”演出隊的編外演員,“那時團里已經給我發津貼了,但身份還不是軍人。”
這對小搭檔很快嶄露頭角,屢屢獲獎,不久被批準入伍。2013年到2015年,是揭熙印象里慰問演出最頻密的年份。“每年一百二三十場,密集時一天要有4到5場演出,我每一場大概上2到3個節目,加主持。”
姜昆以及國內知名演出團體都曾向他伸出橄欖枝,但他“舍不得這身軍裝,舍不得廣州”。
剛進文工團的頭五年,劉怡自言屬于“坐冷板凳”,五年一度的全軍文藝匯演,是文工團最為重視的比賽之一,見證了她從舞臺邊緣到舞臺中央。2004年,她全程只能做看客,2009年時,她上了五個節目,每一個都是領唱。
2013年4月5日,鄧祥輝由原成都軍區宣傳部調往戰旗文工團任副團長。上任時,他就強調加強為駐訓部隊演出。“在別人眼里,文工團一度只是‘唱唱跳跳的文藝單位。”于是,當時戰旗給自己的定位是,“服務型文工團”。
為了減輕部隊負擔,戰旗“去了就演,演了就走”。在西昌合同戰術訓練基地,他們天一亮開著演出車出發,到了駐訓營地,車一停,背景板一亮,往車前平整出一塊場地,鋪一張帆布,一個簡易的舞臺就完成了,再掛上橫幅“只給官兵送歡樂,不給部隊添麻煩”,演出完不接受部隊接待,當即返程。
“文工團撤編,對這幫老兵來說,除了情感上的割舍以外,其實對生活影響并不大,有些人的事業發展反而能更好。部隊有部隊的規矩,比如不能商演。轉業后,沒了束縛,又有自主擇業費作為保底,可以去創收。”鄧祥輝認為,“撤編,影響最大的是剛畢業的年輕人。我們有基礎了,至少生存問題不發愁。他們如果換崗,很可能得重新開始,這是比較殘酷的。”
2018年12月,南部戰區陸軍“文藝輕騎兵”在云南廣西等地,巡回慰問演出。11天輾轉2省8縣市,行程四千余公里,演出45場次。22人中,副領隊姚林輝是唯一來自文工團的專業演員,她曾先后在二炮文工團、武警文工團、戰士文工團工作過,如今,這個女高音在以另一種身份,出現在她熟悉的慰問演出場合。
如今,趙子曄(化名)隨隊在駐蘭州的西部戰區某文化隊待命,而和她同批畢業的戰友們,有的復員,有的回高校深造。當初,她是由戰旗文工團在原解放軍藝術學院委培,5年學制結束后,她回到戰旗,發現已物
。是人非,資深的前輩一個個打報告轉業。趙子曄服役年限未滿8年,不具備轉業資格,如果要退出現役,就只有按戰士復員處理,這意味著不得不放棄“國家干部”身份。
有些前輩為這些年輕人感到惋惜,“他們是這幾屆軍藝畢業的孩子中素質最好的。留下的人,很可能是業余文藝隊員,如果得不到重視和支持,他們可能出不了作品。”
摘編自《南方周末》2019年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