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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絲秀

2019-05-26 14:28:42梅涵
野草 2019年3期
關鍵詞:二胡

梅涵

父親打來電話時,我正在整衣服。明天星期六,我們打算去西塘過周末。我往旅行箱裝了五件旗袍,三雙高跟鞋,我要走遍西塘所有的青石板路。

父親說,你明天回來,我有事商量。父親用詞簡潔,語氣堅硬。既不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地問我忙不忙,有沒有空,也不像上次一樣使用祈使句。上次,父親說,你已經42天沒回來啦,你回來一趟吧。擱下電話,我有些心煩意亂,我不知道怎樣向那人傳達這個信息。去西塘是我提出來的,我跟他喊,忙,忙,忙,去一次西塘都那么難嗎。那人在百忙之中答應陪我去西塘,父親卻有事了。

星期六一大早,我買了一碗紅燒肉和半只白斬雞,帶著滿臉情緒回了老家。老家大門緊閉,我只好騰出右手拍門。邊拍門邊喊,爸,爸,爸。

屋里沒有回音,倒是不知從哪趕來的黃毛狗,昂著頭,梗著脖子,對我不懷好意地叫。我拍得越重,它叫得越憤怒,我停下來,它也跟著意猶未盡地停下來。黃毛狗就站在離我十米遠的地方,既不靠近,又不走遠,對我作虎視眈眈狀。我說,有本事你再叫兩聲。它果然又叫了,不止兩聲,起碼有五六聲,并且一聲比一聲凜然。叫到后來,大約感覺到了對手的無趣,扔下兩聲威嚇,昂昂然走了。

這么早,父親會去哪里呢。他巴巴地叫我回來,我回來了,他又不在。我只好站在門口等他。

我家的房子起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洋灰,洋瓦、洋(陽)臺,曾經從里到外都透著洋氣。如今,洋氣變成了暮氣,兩層的樓房,長了青苔的外墻,缺了邊角的水泥窗框,怎么看都顯呆板老氣。也只有我父親還敝帚自珍。父親說,樓層三米八高,又通風又敞亮,一層抵城里商品房一層半。

現在,我父親在相當于三層商品房的門口又種了兩棵絲瓜。絲瓜藤已經長到一尺來長,父親給兩棵絲瓜藤各扶了一根竹竿,絲瓜纖細的莖和近乎透明的須就牢牢抓住竹竿往上爬,再向上,前來接應的是兩條大拇指粗的稻草繩,繩子一直通到陽臺。在陽臺和門前的空地間,父親搭了一個田字形的瓜棚。夏天時,絲瓜一條條垂下來,濃綠的瓜葉擋住了熱辣的陽光,閃爍著陰涼的光芒。父親每年都種白絲瓜,白絲瓜口感細膩,旺季時,一天可以摘四五根。他一個人吃不完,總是送去給旺財叔吃。

有時我周末回家,父親就讓我帶一大袋回城,絲瓜從三天前開始積攢起來,一天二三根,三四根,攢到周末,有十多根了,他挑選相貌最好看的給我。

買來的絲瓜硬墩墩的,哪有自家種的好吃。都是土肥,一粒化肥也沒沾過。

放在冰箱里,可以吃一星期。炒、做湯都好吃,又鮮又嫩。

父親嘮嘮叨叨,每回總得我搖上車窗,他才肯歇下來。有時,我攔腰斬斷他,我說,我一星期也不燒一餐飯。父親于是停頓下來,用手扶住右邊太陽穴,瞪大驚愕的眼睛。

這兩棵絲瓜長勢旺盛,十天半月后,大概就會開花結果了,一條條垂下來,排成絲瓜的列隊。可是,在門口站了十多分鐘,我的心氣浮燥起來。父親干嗎去了,是他自己打電話叫我回來的。

我給父親撥了一個電話,沒人接;又撥,再撥,還是沒人接,電話里只傳來悠揚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我不耐煩地撳滅《梁祝》,站起來拎著紅燒肉和白斬雞疑慮重重地往旺財叔家去。父親對左鄰有意見,對右鄰也有意見。左鄰是一對七十多歲的老夫妻,手腳不干凈,生產隊時曾因偷谷子被罰放電影,右鄰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年輕寡婦,總是騙村里的鰥夫給她做免費勞動力。與他們為鄰,父親深感掉檔。我無法向左鄰右舍打聽父親的去向,也無法寄存手里的紅燒肉和白斬雞。我只好去了旺財叔家。

旺財嬸在打麻將,兩男兩女,都戴著老花鏡。哦,小丫回來了,小丫你坐會。旺財嬸從牌局里吃力地扯出視線,眼珠子從下往上掃過來。她這樣招呼我時,手中的牌遲遲沒有打出去,她的下家就有些急了,催她,你打不打?打不打?她的下家我認識,一個老男人,以前跟我父親玩過二胡。另外兩位搭子我也認識,住村東頭的,男的叫阿寶,女的叫秀芹老太婆。他們當然也認識我,這回卻繃著臉,眼珠子盯著麻將牌,掌管三百畝田地的樣子。

我說我不坐了,我要去找父親。旺財嬸就“噢”了一聲,收回眼神和心思,啪一聲甩出一張“三筒”,接著朝屋后的菜園子喊,旺財旺財,小丫來了。

旺財叔正俯身察看包心菜葉子,旺財叔說,包心菜生蟲了,昨天天黑時捉了一條,但肯定不止一條,今天得仔仔細細捉。他果然仔仔細細去捉,一張包心菜葉子,正面看看,反面看看,中心地帶看看,邊緣地域看看,托起來看看,翻過來看看,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說,我八點多就到家了,結果等了十多分鐘我父親還沒有回來,電話也不接,不知去了哪里。

會不會去桂花田了。你爸又沒別的地方去。旺財叔神情寡淡,完全沒有以前的熱絡,也沒表達一下請我去屋子喝杯茶的意思。他戴著老花鏡,左手托著包心菜,右手兩根指頭扒開包心菜,一張一張地捉包心菜的蟲。

父親果然在桂花田里。他正彎著身子在摘羅漢豆,遠遠看去,像一張倒置的弓。

我加緊腳步,在離他七八步時,才開口叫他。但父親還是一下子繃直身子,剛直起來,就踉蹌幾步,要不是右手抓住了桂花樹枝,多半要摔一跤。

爸,爸,你慢點,慢點。

沒事的。

還沒事,都差點摔倒了。

摔也摔不到哪去,都是土,軟的。父親對自己的風趣很得意。

那你摔一跤試試看。再摔一跤的話,就讓你躺醫院去。我有點惱怒。我總是提醒父親坐久了,蹲久了,直起身子時要慢慢來,讓腦部供血有個緩沖的過程,他一直當耳邊風。

父親已摘了一袋蠶豆,一袋羅漢豆,拎著它們往回走時,把腰板骨挺得筆筆直,步子邁得又快又大。

爸,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父親停下來,頗為得意地看著我。

爸,你這幾天還好吧。

父親說,還好的。比以前好多了。

頭痛不痛。

不太痛了。今年開始好的,頭不太痛了。就是不能曬太陽,太陽曬著還是要痛。父親于是停下來,放下右手的羅漢豆袋,用手指指右邊太陽穴凹進去的額頭,他的手以凹處為圓心,沿著額頭團團畫了一圈。喏,就是這些地方老是木鈍鈍的,像套了一個金箍箍。

總比前年去年要好些了,前年真是走路都不穩。有一回倒洗臉水,人也差點跟著臉盆潑出去了,虧得我反應快,連忙抓住門框。去年也不太好,你知道的,稍微動一動就要暈過去。父親索性停了下來,張大嘴巴吸了幾口大氣,然后又開始老調重彈。

我父親凹進去的額頭是在民營劇團拉二胡時被汽車撞的。父親被車撞倒后,整個頭部像雞蛋一樣磕向了水泥地面,水泥地面就毫不客氣地碰碎了父親的頭部,右邊的額頭骨首當其沖。開顱手術后,父親破碎的右額骨全扔掉了。缺了一塊骨頭的額頭,就像壞了氣芯的籃球被捶了一拳。醫生說,對身體和智力倒沒影響,就是影響了美觀。醫生又說,如果要補額頭骨,也可以,植一塊人造骨頭進去,額頭就跟以前一樣了,就是頭部還得再打開一次。

醫生最后說,依你父親的年齡,植人造骨意思也不大,又不是年輕人要討老婆,要好看。我問,植了智力恢復會好些嗎。醫生毫不遲疑地回答,差不多的,人造骨對你父親的智力恢復,身體康復基本不起作用,就是能讓額頭看起來正常一些而已。

三年了,父親的身體和智力都恢復得不錯。但父親耿耿于他的額頭。父親好幾次建議我去問問醫生,問問這塊骨頭能不能補起來,補起來要多少錢。父親覺得,缺了這塊骨頭,風吹來的時候,風就直接吹進了腦子里,太陽曬著的時候,太陽直接曬到腦子里面去了,一點抵擋都沒有。有風的日子,太陽猛烈的日子,父親就顯得特別虛弱,他幾乎不太出家門,如果剛好在室外,他也螳臂擋車地抬起手掌,以手掌微薄的力量抵擋太陽和風。我不想讓父親再躺一次手術臺,再遭遇一次顱骨打開。額頭又不是一扇門,想開就開想關就關。所以,每回父親說風說太陽的時候,我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我說,戴帽子吧,戴頂帽子就好了。我給父親買了三頂帽子,春秋一頂,冬夏各一頂。

最終,父親沒有戴帽子,也不再提補骨頭的事情,倒是從去年開始,父親留了很長的劉海。每次剃頭,前后左右的頭發都可以剃短,唯獨劉海處的頭發是斷然不能碰的。長長的劉海蓋下來,剛好可以遮擋凹進去的三分之二面積。只可惜不管父親怎樣珍愛他的劉海,劉海卻不夠給力,它只能長到凹處的三分之二處。這是它的極限。

父親的劉海無法完整遮掩他殘缺的額頭,但他拎著兩只豆袋,快步行走的背影,幾乎給人一種健康的假象。

路上,父親還在說身體的事。說今年比前年比去年真是好多了,頭痛已經很少了。

我懶得聽父親繼續說下去,便摸出手機給那人發老家的照片。我拍了田塍路,拍了種滿花木的農田,拍了闊闊的韭菜葉尖,還自拍了一張細嗅羅漢豆的pose。那人從表情包里回給我三個綠色的小孩。

馬上到旺財叔家門口了,我讓父親給他們留些羅漢豆和蠶豆,順便叫他去我家吃中飯。父親斷然拒絕了。父親說,我辛辛苦苦種起來的蠶豆羅漢豆,就是爛在地里,就是喂狗,也不會給他們吃,我沒那么賤。父親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他和旺財叔一直好好的。他和旺財叔這是怎么啦?

我說,你跟旺財叔怎么啦?吵架了?!

這種人,我早看穿了。父親咬著牙說,都是勢利東西。

父親這是怎么啦,他和旺財叔。我想起早上旺財叔不咸不淡的態度。

不提他了,那種人!

父親車禍動開顱手術后,多少與他有交集的人家,他都單方面跟他們絕了交。父親覺得所有人都勢利都狗眼看人低,除對他不像以前那么尊敬外,背地里還常常取笑他的額頭(父親常常聽見人家在他背后議論)。唯獨旺財叔“念舊情,有良心”,一如既往地拿他當朋友。

在父親日益萎縮的社交圈,旺財叔可謂暗夜里一枚閃亮的星星。父親馬上要把這枚星星都開除出他的星空了,他在老家還怎么過,他找誰去喝茶聊天,找誰去打麻將下象棋?

旺財叔不在,旺財嬸還在打麻將,沒人能夠破解我心里的疑惑。我拎回紅燒肉和白斬雞,有些心煩起來。

父親已經在家里坐了下來,他的腳邊,偎依著剛才朝我狂吠的黃毛狗。看見我,只來得及吠叫半聲,另外半聲被我父親硬生生地喝了回去。

我說,爸,你和旺財叔怎么啦。

這種人你還提他干什么。

你們都六十多年的朋友了!父親輕淡的語氣讓我很生氣,我最后幾個字用了高八度。

偎依在父親腳邊的黃毛狗,立即豎起尾巴跳了起來,橫眉對我吼。這狗真討厭,我還沒計它前嫌呢,我作勢踢出腳去,還沒夠著它,它就敏捷地閃到父親一邊。

汪汪,來,過來。父親趕緊伸出手去攬黃毛狗。黃毛狗仰起頭,踮起身子,眼睛楚楚地盯著父親,它的嘴巴幾乎蹭著父親的臉了。

誰家的狗,討厭。

人還不如一條狗,這狗你對它好,它還對你搖尾巴。我雖然腦子動過手術,人家對我好不好,心里還是有數的。他狗眼看人低,打麻將發牌風,說他兩句就翻臉。罵我神經不正常,腦子壞了,罵我狗拿耗子,我會讓他白罵的?

到底怎么啦?

不提了,一提我心里就起火。當年參軍,我幫他找熟人,是不是狗拿耗子?他看中女人,我托人給他做媒,是不是腦子壞了?他要造房子,我深更半夜從山里幫他扛木頭,是不是神經不正常?都是一幫勢利東西。還有九斤佬(跟父母拉過二胡的老男人)這個大好佬,那個秀芹老太婆也來起繃頭,叫我火氣不要那么大。我就火氣大了,我火氣大了又怎么樣,我不把他麻將牌飛掉我算客氣了。阿豬阿狗阿貓也起哄想來看輕我。人真的比不上一條狗,想當年,我幫過多少人的忙,哪個人看見我不是客客氣氣笑臉相迎。

父親輕輕地撫摸汪汪。汪汪這個輕骨頭,就勢把一張臉貼在父親掌心,一邊還嗯嗯唔唔地哼唧。

兩間房子要扛多少木頭,都是我深更半夜幫他們扛出來的,林業管理站的人我去搞好關系的。扛了多少個夜晚,有一次半夜落雨,山路滑,我差點摔到懸崖下。現在倒好,說我神經不正常,腦子壞了。

父親說完,右手托著額頭,閉起了眼睛。

我心情煩躁地走到門口。

門口那棵翡翠般的絲瓜攀著竹竿,生機盎然蓬蓬勃勃的樣子,十天半月后,瓜棚就被長密實了。車禍前,父親經常坐在瓜棚下搖頭晃腦拉二胡。父親最喜歡拉越劇《淚灑相思地》。拉到憐娟小姐唱“十八個我為他”,父親的手成了一把二胡,臉上的皺紋成了一把二胡,頭頂的每一根頭發都成了一把二胡。有月亮的晚上,二胡在低咽,頭上的絲瓜花一朵朵落下來,像清涼的露珠。那場車禍,把什么都打碎了,它讓我父親同時失去了額骨和二胡。

我多次勸說父親重新拉二胡,我說,每天拉一小時,慢慢會找回感覺的(我希望二胡能成為父親的另一種寄托)。父親卻覺得不可能了。父親扶著少了一塊骨頭的額頭說,這地方不行了,這地方真不行了……

我不知道父親打電話叫我回來,是不是就是為了向我傾訴和旺財叔的過節。很多次我打電話回家,問父親在干什么。父親除在家里看電視外,多半是在旺財叔家。我在你旺財叔家喝牌湯;我跟你旺財叔講談頭;我在你旺財叔家喝茶;他們三缺一,我在打麻將;我跟你旺財叔下象棋;他們今天包餃子,我在他家吃餃子。這樣的電話,讓人聽著放心,它表明父親的生活里有朋友,有麻將,有象棋,有茶,有說話聲。雖然,父親像失去一塊骨頭一樣失去了二胡。

人都是沒良心的,還比不上一條汪汪狗。半晌,父親重新打開雙眼,用手撫摸汪汪,盯著一個不確定的地方,喃喃自語。

中飯很簡單,紅燒肉、白斬雞和一碗羅漢豆筍干菜湯。

汪汪一直殷勤地等在我們身邊。父親把我們吃下來的骨頭,統統攤在手心喂給汪汪。汪汪還貪心不足,兩只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父親咀嚼的嘴巴。父親用筷子點點汪汪的腦袋,邊笑邊說,你這個小東西,你這個小東西。父親還用筷子挾了一塊雞肉送進它嘴巴里。我說狗有細菌的。父親嘿嘿笑笑。

吃過飯,我和父親都坐著沒動。父親從房間里拿出一袋西白山香榧,一罐臨安手剝山核桃,殷勤地勸我吃,他還泡了兩杯輝白茶,他一杯,我一杯。

是今年的新茶。父親揭開杯蓋,吹開浮在上面的茶葉,喝了一口,合上杯蓋。再喝一口,再合上杯蓋,像患了多動癥。

大約在第七次揭開杯蓋時,他開口說話了。

父親說,小丫,我要去補骨頭。

父親說,現在天氣涼爽,這段時候我體格也好。

父親又說,錢我自己會出的。我存了兩萬塊。

父親再接著說,我已經去崇仁衛生院問過醫生了,醫生說,這種手術比較簡單,用國產材料的話,兩萬多點夠了。

父親幾乎是一口氣說下去的。父親說完,中間有了一段尷尬的沉默。我接連喝了四五口滾燙的熱茶。

我說,什么啦,補骨頭?

我說,為什么要補骨頭?

我說,不是錢的問題。錢不用你出的。

我說,我問過醫生的,補骨頭的話,還要動一次手術……

我說,這么大年紀,再去挨刀子,身體要吃不消。

……

我吃得消的,我這段時間體格很好。

頭也不痛了,走路也有力氣。

做手術多少麻煩——又不是一扇門,想開就開想關就關。

父親立即接過去,我已經去崇仁問過醫生了,醫生說,這種手術比較簡單的,縣人民醫院就會做。

我說,哪個醫生說的,說話有沒有依據,你的情況他知道嗎。

父親于是站了起來,去房間拿了他三年前的病歷本和CT片出來。我給醫生看過病歷本和CT片的,醫生說可以做。我現在體格也好,比以前好多了。父親用蘸了口水的食指和大拇指翻開病歷本。

鎮醫院的醫生懂什么?比赤腳醫生好不了多少,醫術好的話,早調到縣里省里去了,不會看病的才呆在鎮醫院里。我掃了一眼病歷本就把它合上了,醫生的字寫得像天書,誰認得出來。

那你去問問人民醫院的醫生,這些東西你帶去給他看。父親似乎沒聽出我的不耐煩。

補骨頭哪有說說這么容易,又不是補衣裳。我繼續發泄我的不耐煩,

是可以補的,隔壁東山有人補過了。父親也提高了嗓門。那只狗又汪了起來,被我踢了一腳,逃走了。逃到門口,又滿懷仇恨地朝我吠了幾聲。

父親說,他已經去隔壁東山村看過了。東山村一個人前年騎摩托車從半山腰摔下山溝,整個后腦殼切西瓜一樣切開了,后腦骨全碎了。這邊全凹下去的,比我嚴重多了。父親又用右手在后腦那邊比劃了一圈。他是上半年去補的,補起來一點也看不出來,跟好人一模一樣,照樣騎摩托車,照樣去廠里上班。

這骨頭是人身上的一樣物件。人身上怎么可以少一樣物件。一樣物件有一樣物件的用處,少了一樣,這人就像機器轉動不靈了。胃切除的人,就不能吃太多東西;肝摘除的人,就不能干體力活;我少了塊骨頭,就是耳朵變聾了,身上沒力氣了,被人家看輕賤了,被人家說神經不正常了。父親說話幾乎像以前一樣文氣了,說到最后兩句,聲音又大了起來。

父親還說,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東山村看看,看看那個人是不是和好人一模一樣了。我要是早兩年去補起來,早就去劇團拉二胡了,不知賺了多少錢。

補骨頭這件事,父親之前也就是想想,沒有鮮明的事例去佐證“補骨頭”的成功率,現在人家已經補起來了,補得跟好人一模一樣了。父親覺得補骨頭這個消息曉得得太遲了,白白虧了兩年時間。

這段時間,我體質好,天氣又涼快,最好馬上去補掉。父親又接著說,你明天就去醫院里問問。

補骨頭,補骨頭,骨頭補起來就跟從前一模一樣了。父親真是太異想天開了。他甚至有點急不可待了,最好明天就直接躺手術臺上去。我抬頭看看父親缺了一塊骨頭的額頭,那個額頭太像一個被人揍了一拳的漏氣籃球。可惜額頭不是籃球,籃球漏氣,補一下充一下氣就好了,額頭怎么補呢。我不能讓父親抱太美好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說,人家年紀輕,你年紀這么大了。

父親立即警覺起來,也不是很輕,看起來比我小了沒幾歲。好像也有五十多歲了。補起來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樣了,天天騎摩托車,天天去廠里上班。你要不信,我陪你去看看。

人家本來就是天天上班的人,做體力活的。你沒摔倒前,體質就不好,只能拉拉二胡,做不了重活。

我年輕時也做體力活,種田割稻哪樣沒做過。

你明天去人民醫院問問醫生,人民醫院能做就去人民醫院做,人民醫院不能做,去杭州做。父親一副志在必做的口氣。

補骨頭,補骨頭。都一大把年紀了,誰會計較他多一塊骨頭還是少一塊骨頭,他多一塊骨頭是我父親,少一塊骨頭也是我父親,他干嗎跟一塊骨頭過不去?我對父親的糾纏不休很不耐煩,我對旺財叔也有意見,父親從前那樣待他,即使他現在脾氣有點沖,他也該想想我父親從前的好,想想我父親是動過開顱手術的。

父親的骨頭我是不同意去補的,他這么弱的身子如何禁得起第二次手術。再說,骨頭跟智力恢復又沒有關系。

但我得說委婉一點。我委婉地說我回城后,會托熟人去醫院問問的。

我不想讓父親繼續補骨頭的話題。我站起來走到門口,用手摸了摸絲瓜幾近透明的莖和須。我家每年的絲瓜秧都是旺財叔幫忙買的,旺財叔知道怎么買到白絲瓜秧,白絲瓜味道鮮嫩,產量又高。

我記得旺財叔有次給我打電話,他說,小丫,你有空就多回來看看你父親,你父親一個人實在太冷清了。前幾天我吃過夜飯去你家,看見你父親捧著飯碗坐在絲瓜棚下,呆愣愣的,半天都沒扒一口飯。一個人真的太冷清了,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樣下去,人要得癡呆病的。

回城前,我去了一趟旺財叔家。

旺財叔不在,旺財嬸在搓麻將。搓麻將的人是沒有心思跟別人說閑話的。我只好怏怏而回。

路上,那人給我發了一個信息,他問我父親有什么事。我說,沒什么事,他腦子不清楚他想補骨頭。

那人說,補什么骨頭?補骨頭干嗎?

我沒回答那人的問題。我說我馬上回來,我們去西塘。

三四天后,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我在電話里跟父親說,我去問過醫生了,給醫生看了他的病歷本和CT片,醫生說,六七十歲的人,他們不給補骨頭,因為身體要排異。我用了一個百度來的醫學專用術語:排異。我說,身體要排異。

電話那頭,父親半天才遲疑地哦了一聲。

我說,排異,排異就是,就是身體要反對外來戶。就像我們村里人以前對待那位西鄉佬一樣(從西鄉村遷過來的一戶人家)。

父親又長長地哦了一聲。

我說,醫生看了你的病歷本,說你是排異體質的。

我再接著說,換心的人,換肝臟的人,換眼睛的人,身體都有排異反應,不是你身上的東西,身體不肯接收的。

父親在那邊沉默了一會,那東山的那個摩托佬怎么可以補。

我說,每個人的體質是不一樣的,有的是酸性體質,有些人是堿性體質,那個摩托車佬可能是堿性體質。我繼續胡扯。

父親在那邊沉默一會后問,那我吃什么東西才可以變?

堿性。身體的酸性堿性是天生的,不是吃東西就可以改變的。

父親又“哦”了一聲。

我突然有點不忍心。

我又問父親有沒有去旺財家搓過麻將。

父親說沒有。

我說,那你去老年活動室玩玩吧,打牌,下棋,搓麻將,看電視也行,老年室鬧熱。我說,你輸點錢給他們好了。

父親語氣寡淡,父親說還是在家里看電視好。

我又接著問,你這幾天好不好的。

父親說,還好的,比以前好多了,比前年比去年好多了。

我說,那你來城里住幾天,我來接你。

父親說,不來,我還是在家里自由。

你放心好了,我比以前好多了,前年真是走走路都要摔倒。你知道的,稍微動動就要暈過去……

我打斷父親。我告訴他周末我有事,回不了家。

父親說,你有事就不要回來,你也太忙了。

我說我下星期會回來的。我讓父親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去田里干活,多買一點有營養的東西來吃吃。

又過了幾天,那人帶我去草橋縣著名的天香樓吃糟肉炒麻糍。客人太多,在排隊等候的時光里,我去附近的阿詩瑪專賣店看衣服。走過去時,忽然看見一家叫做“青絲秀”的店面,臨街的窗櫥里,排著一列男人女人的頭部模型。進去一看,全部是假頭發,有真人發絲,高溫絲,卡絲,國產絲,日絲,韓絲;適合人群有男士,女士,通用,兒童。

我從真人發絲柜臺挑了一款長劉海的披肩發試戴,長長的劉海披下來,遮住了我的額頭我的眉毛,讓我的瓜子臉看上去更加小巧玲瓏了;而一頭直直的長發仿佛真的是從我頭頂里長出來的,如此柔順,如此富有光澤。

店主熱烈地慫恿我買一頂。

我最后挑了一頂男式的假發套,黑色的,用真人發絲做的,劉海長,鬢發也長。套上這個發套,能蓋住整個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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