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宙人

最近,各種興建商業發射場的申請及計劃書一個個冒了出來,猛然看到,令人頗感愕然。出現這樣的反應,是基于一個簡單的事實:
眾所周知,我國已經有四個發射場,分別位于酒泉、西昌、太原和文昌。2018年,這四個發射場全年發射次數達到了歷史高點的39次,但平均到每個發射場也還不到10次。其中,西昌承擔17次,酒泉承擔16次,太原承擔6次,文昌未發射。除了西昌之外,其他發射場的能力還大有冗余。
在國外,航天發射場的能力也有很大冗余。美國的主要在用發射場是佛羅里達州的卡納維拉爾角航天中心、加利福尼亞州的范登堡基地和弗吉尼亞州的沃爾普斯飛行中心。俄羅斯的在用發射場是位于哈薩克斯坦的拜科努爾航天中心,還有普列謝茨克發射場作為輔助,新的東方航天還沒有最終建成。卡角中心、范登堡基地和拜科努爾中心是兩國的主力發射場。它們的發射工位都在兩位數,比中國所有的發射工位加起來還多。然而,大部分工位都處于閑置狀態,很多已經封存甚至徹底退役。
由此看來,無論國內還是國外,發射場普遍存在供大于求的情況。
那么,為什么忽然冒出來這么多地方興建發射場的計劃?各地興建發射場對國家、對行業又可能意味著什么?中國應當如何建設和運營商業航天發射場?
現在我國,商業航天剛剛起步,商業航天產業生態還遠未建成,雖然商業航天創業在近幾年保持了持續的熱度,但迄今還沒有出現太空探索技術公司這樣的龍頭企業。未來還會有哪些商業航天公司會誕生?其中又有哪一家能夠擔當起這個角色?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
但可以明確的一點是,商業航天的核心不是發射衛星及其數量,而是衛星應用。如果把國內已經提出的、比較有可能落實的商業星座計劃加在一起,總部署數量在2000多顆的規模。其中多數是可以一箭多星發射的中小衛星。也就是說,航天發射市場的空間并不大。如果某些機構認為這個市場空間非常廣闊,需要大干快上。我們不禁要問,到了上述星座全都部署完成之后,這些耗資巨大的發射場和全國各地跟風而起的產業園,將何去何從?
為了幫助有關單位規避風險,本文將從燃料制備、檢測設施、總裝測試設施、衛星測試和集成設施、測控通信設施、航區和落區安全、消防安全、財務(經濟)、環保等幾個維度,來分析在產業生態缺失的情況下,我國應當如何思考、規劃、建設和運營商業航天發射場。
發射場的建設和運營,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除了發射塔架之外,還有一些最基本的、必須考慮的要素。如果我們把這些要素做一個深入分析,會發現商業發射場絕不是一時興起就可以動手實施的創業項目。
燃料制備和檢測設施:商業發射場是用來發射運載火箭的,那么它的設施就和火箭燃料的選擇有直接關系。
固體燃料的火箭不需要在發射場制備燃料。但液體燃料就不同,目前國內的液體商業火箭方案中,選擇的燃料無外乎液氧、液態甲烷、煤油等類。除了煤油獲取和存儲較為簡單之外,液氧和液態甲烷都屬高危化工產品,也是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重點監控對象,需要復雜的設施來制造和存儲,周邊還需要隔離出足夠的安全區。另外,火箭所需要的燃料純度,比一般的工業企業高得多,不夠純凈的燃料會讓火箭變成美麗的煙火。所以,液體火箭燃料的制備、檢測和存儲需要一套占地面積相當可觀的高能耗設施。
當然,固體燃料火箭也有自己的需求,國內有資質生產大直徑固體燃料火箭發動機的企業屈指可數,牌照掌握在少數國企手中。民營企業一般要采取外包方式來生產自己的火箭發動機。從前期市場運行來看,國有企業對這種外包合同都采取了積極合作的態度。但問題在于,大直徑固體發動機對火藥柱完好性的要求非常高。那么,是不是要在發射場設置藥柱無損探傷設施?如果發現藥柱受損,是就地銷毀還是送回廠家?這都需要在發射場建設上加以考慮。而且,把幾十噸重的烈性火藥運來運去,可能遇到的情況極其危險,用“定時炸彈”來形容也不為過。固體火箭進入發射場之后,哪怕只停留很短的時間,也要按危險品來管理,相應的設施和措施依然是必不可少的。
總裝測試設施:在送往發射工位之前,火箭上的各種機械、電子設備要經過嚴格的測試,符合要求才能放行。現代火箭一般采用兩級或者三級構型,在頂部還有衛星適配器和整流罩。所有這些都要在發射前組裝完成。這就需要相應的廠房和設備,而且技術要求相當高。國外商業發射場的慣例,是發射服務商在發射場租用廠房或者租地自建廠房。中國和俄羅斯則是在國有資產運營背景下使用發射場的總裝測試設施。
衛星測試和集成設施:火箭不是獨自上天的,它的任務是把衛星送上天。在起飛之前,同樣要對衛星進行測試,并且安裝到適配器上。如今小衛星,特別是立方星流行,再小的火箭也要考慮一箭多星發射,這對于測試和集成提出了更高、更復雜的要求。因此,在發射場設置衛星測試和集成設施也是非常必要的。
測控通信設施:火箭起飛之后,需要在測控通信系統的監控下才能正常飛行,無論是級間分離、整流罩分離還是星箭分離,都需要地面指令。地面也要隨時判讀火箭發回的數據,確定各分系統的健康情況,然后才能對下一步的指令作出決定。這項工作一般是通過雷達或者光電系統來實施的。不同飛行階段需要不同位置的測控系統發揮作用。
航區和落區安全:一般來說,一級火箭的飛行高度在稠密大氣層之內,這意味著它的燃料耗盡之后,會完整地掉落下來。即使是碳纖維材料制造的小型火箭,燃料耗盡的一級也是相當巨大的物體。如果掉進人口稠密的地區肯定會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此外,還要考慮到火箭發生故障和被迫自毀的可能性。因此,一級火箭飛行軌跡下方最好是無人區,至少是人煙非常稀少的地區,如沙漠或海洋。這個方面,酒泉發射場和文昌發射場,包括后期擴展工位,都相對有一定的優勢。
消防安全:火箭的燃料不論固體液體、有毒無毒,全都是易燃易爆的危險品。因此,發射場必須有相應的消防力量。這樣的消防力量還必須接受火箭相關事故的特殊訓練,能夠在發生事故的時候正確應對。
財務:既然討論商業航天,錢的問題恐怕是無法回避的。商業發射場沒有讓國家撥款的道理,哪怕是國有資本介入,也要按照商業原則來運行。長期運行的商業發射場涉及到規劃、設計、征地、施工、水電氣接入、通信設施等多方面的工作,不籌措到數億元規模的資金是很難投入建設的。要知道,伊隆·馬斯克租用一個NASA現成的發射工位,即使NASA只收取每年不到20萬美元的象征性租金,他也投入了2億美元的改建費才得以投入使用。或許有人會指出,美國和新西蘭的一些新建發射場成本非常低,但,其投入總數也超過了1億元人民幣。個中緣由,我們會在后文中具體分析。
人才:任何投資、場地、設備、設施,都要靠人來運作和控制。懂得發射場運行的人,在人才市場上絕對是少數。雖然軍隊的航天發射場運營部隊每年都有干部戰士轉業、復員,但是要想組建一支完整的發射場運營隊伍,更需要能夠領軍、管理的高端人才,需要通曉技術細節、防止災難性后果的靈魂人物。而且人才隊伍的建設應當先行,然而實際上,無論行業內外,有哪家企業可以立刻拉出一支有戰斗力的發射場運營隊伍?至少,我們目前還沒有看到。
世界上正在運行的發射場并不多,中國有四大發射場,俄羅斯有三個,日本有兩個,歐洲、印度分別有一個。美國常用的主力發射場也只有卡納維拉爾角和范登堡基地兩處。
中國的發射場數量看起來比美國、俄羅斯的在用發射場都多,但每個發射場的工位都不多。酒泉發射場的常用工位只有兩個,一個用來發射長征二號F火箭,一個用來發射長征二號、長征四號系列火箭。西昌發射場有兩個工位,分別用來發射長征三號的不同型號火箭。太原發射場有兩個工位,可以發射長征二號、四號系列火箭。文昌發射場擁有兩個發射工位,分別用來發射長征五號和長征七號火箭。
相比之下,拜科努爾中心有71個發射工位(俄羅斯的普列謝茨克發射場條件不佳,使用頻率很低;東方發射場還沒有最終完工)。美國卡納維拉爾角的航天設施分為NASA和空軍兩部分,有47個發射工位,美國范登堡基地有51個發射工位。換言之,中國四大發射場的工位——包括在用的和退役的——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美俄的一個主力發射場。美俄發射場工位多,和冷戰時期兩國型號研制戰線長、型號多,是有直接關系的。特別是范登堡基地是重要的彈道導彈試驗場。在返回式偵察衛星時代,由于衛星壽命有限,為了保持高強度偵察,兩個超級大國必須頻繁發射,這也帶來了發射場塔架多、任務繁忙的結果。如今,隨著冷戰的結束、高可靠長壽命衛星的廣泛服役和小衛星技術的蓬勃發展,對發射次數的需求正在降低,高通量通信衛星的普及加劇了這個趨勢,美俄的發射工位已經大量閑置和封存。
拜科努爾中心的71個工位中,除個別在事故中損壞外,多數閑置。只有8個依然在用,分別用于發射“聯盟”、“質子”、“天頂”、“安加拉”等火箭。由于俄羅斯內外政治經濟形勢變化,業務量正在萎縮。
美國卡納維拉爾角的47個工位,目前有4個還在使用;范登堡基地有51個發射工位,其中有25個是導彈發射井,另外26個發射工位中有部分已經封存,還在使用的有14個,同時,其中編號為SLC-8的發射工位已經出租,是加利福尼亞商業航天港的主要設施,用來發射“人牛座”火箭。在這些工位中,只有肯尼迪中心39A工位和范登堡基地4號工位因為發射獵鷹九號火箭而任務相對飽滿,其他工位的年發射量都只有個位數甚至常年空閑。在卡角中心向北不遠,還有一個叫做NASA沃爾普斯飛行中心的地方。這里擁有6個發射工位,目前只有兩個在用,用于“心大星”火箭發射“天鵝座”飛船,給國際空間站運送補給,從2006年至今的近13年來一共只發射了11次。
中國發射場的工位少,會不會帶來發射場不夠用的問題呢?我們一起來找找答案:國內近幾年的年度發射次數都在30次上下,達到了歷史高位。但需要知道的是,西昌用于發射中圓軌道、地球同步轉移軌道和更高軌道的衛星,短期內還看不到民營企業能夠制造出這樣的大型火箭來利用西昌基地的發射工位的可能性。即將來到的鴻雁、虹云、行云等星座部署任務,是未來十年間國內規模最大的星座計劃,但這些星座都是由小衛星組成的,用大型火箭在四大基地的某一個或某幾個一箭多星發射,實際發射次數也不會太多。其他地區即使新建發射場,也承攬不到這幾個星座的發射任務。至于一些還只存在于PPT上的“商業星座”,要討論它們的發射場選擇,為時尚早。
上面談到的問題都和錢有關。但有些事情花錢也是辦不到的,那就是發射場的地段。也許有人會說,我國地大物博,地段不是問題。那好,我們來看看,隱藏在地段背后的深層次問題。
上文中討論了航區和落區的問題。無論大型還是小型火箭,只要打算把載荷發射到地球軌道上,飛行彈道都是類似的。無論發射載人飛船還是發射納衛星,都會面臨航區和落區安全的問題。中國是一個東部發達、中西部相對落后的國家,這就意味著任何經濟發達、人口稠密的地方完全不可能用來建設發射場。
那么在東部建設海濱發射場情況如何?答案是,問題同樣存在:中國東部沿海經濟發達,近??洼?、商船、漁船、航班密集,哪里還有地方設置火箭航區和落區?哪里有條件禁止民航飛行、設置發射窗口?長征11、快舟2號這樣的固體運載火箭是從導彈衍生而來,理論上說,任意停車場甚至高速公路應急停車帶都可以讓它們停車就發射。但在商業背景下,在各種安全因素的考慮之下,只能到酒泉等傳統發射場去起飛。至于液體燃料火箭,在人口稠密地區新建大規模危險品生產、處理和存儲設施,環保和安監壓力何其巨大。液體燃料設施不出事故則已,出事就是大事。在缺乏有經驗團隊的背景下,甚至是軍隊式的管理要求下,一旦發生爆燃事故,就會產生悲劇性后果。
那么,其他地區呢?我們來看看西昌衛星發射中心。這里如今也面臨著越來越嚴峻的航區和落區安全問題。曾經人煙稀少的貴州山區、湖南南部山區,隨著經濟的發展,如今也越來越發達?;鸺龤埡÷淙氪迕窕顒訁^域的新聞時有耳聞,本刊曾專門為此撰文《為什么不要圍觀火箭殘骸》,就談到了火箭殘骸中殘余PEJJ四氧化二氮帶來的環境和健康問題。在俄羅斯拜科努爾航天中心的航區和落區,火箭殘骸中的有毒燃料就對居民健康造成了長期危害。雖然新一代運載火箭都采用了無毒燃料,但火箭殘骸掉進居民區的風險還是不能忽視,“火箭整流罩當公交站雨棚”在民眾看來是趣聞,但從發射場安全管理的角度來看,從來都是嚴重的問題。
因此,也正是出于安全問題的考慮,發射場的選址和建設都非常艱難。世界上正在運行的幾個發射場,都是政府出面,進行詳細勘察和規劃之后,才選址建設的。
世界上確實也在規劃和建設一些新的小型火箭發射場,比如火箭實驗室公司在新西蘭馬希亞的發射場、美國阿拉斯加州正在建設的太平洋發射場和英國正在考慮的蘇格蘭發射場。不過這三處發射場具備一些天然的優勢,它們所在的地方人煙稀少,馬希亞發射場是一塊私人牧場,主人為了支持后輩創業,幾乎無償地把這塊土地借給火箭實驗室公司使用。而發射場南部就是浩瀚大海,除了少數漁船之外空無一物,連航班都沒有,使用成本很低。阿拉斯加發射場位于科迪亞克島,南部同樣是荒涼的海面,只有少數漁船航行。從中國大陸前往美國西海岸的航線在發射場以北大約800千米的高空通過,空中交通管制協調的難度很小。英國籌建的新發射場位于蘇格蘭北部的荒涼灘涂上,附近只有一個數千人規模的居民點,火箭飛行路線下方是一片淺海,安全問題同樣很寬松。
上面所談的這些問題,發射服務業內的人們并非不清楚。很多國有商業火箭公司、民用火箭公司的創業者和負責人,都在業內浸潤多年,對發射場和火箭的細節非常清楚。那么,為什么他們還是熱衷于新建商業發射場?
實際上,國有航天企業很早就考慮過建設自己的商業發射場。這主要是因為現有的四大發射場在軍方管轄之下,無論管理模式還是運行模式都與商業發射市場存在著一定的不兼容。特別是在相關鼓勵政策出臺之前,發射場和服務商之間對于模式的探索進行得并不容易,很多協調上的問題要高層親自出面才能解決,這顯然不適合商業化、常態化的發射服務。
不過,軍方并不支持航天企業自建商業發射場,表現出了強烈的反對態度。另外,航天發射場是重資產,當時國內衛星制造水平還沒有跟上來,發射外星又受到美國禁運的限制,即使建立了商業發射場,也不能實現充分利用。因此這個問題就擱置起來了。

最近幾年,政策、技術、市場同時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國家制定一系列政策促進商業航天發展,鼓勵民營資本進入航天領域;國內運載火箭技術成熟、譜系豐富;通信、導航、遙感等科學衛星技術水平顯著提高,元器件自主能力大幅度增強;商業航天市場得到高度重視,出現了多個衛星、火箭供應商,并且得到了一定規模的投資。因此,商業發射場的問題再次擺到了業界面前。新興國有制造商、發射服務商和部分商業航天公司為謀求建立“全產業鏈”,各自成立了相關的發射場論證小組,有的機構是為了利于自身業務發展,還有的機構不過是為了過上“坐地收錢”的好日子。
客觀說,現有四大發射場尚且沒有建立起一個透明的、可以長期運行的機制。軍隊全面停止有償服務是已經生效的軍令,這就意味著軍隊不能從發射場運營中收費。但是商業發射同樣要使用發射場的設施,除了水電氣之外,還有技術支持、測控、消防、回收所產生的成本。一旦發生事故,還要產生應急救援的成本。這些費用如何界定?如何支付?
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商業發射服務的相關各方。發射服務企業選擇“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努力協調,使用現有發射場,一方面設法自行建立商業發射場,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我們在上文中已經進行了分析,企業自建商業發射場,短期內看不到必要性和可行性,那么商業航天發射可以怎么做?應該怎么做?
首先,當然是努力用好現有的發射場,這不僅僅是權宜之計,也符合國家的大政方針。這其中,可能要經歷痛苦的過程,有合作、有矛盾、有共贏、也有利益的切分,但勢在必行。
從技術上說,當一個地區開辟出發射場后,所能容納的發射工位是相當多的。中國四大發射場的“使用面積”潛力遠遠沒有得到開發。尤其是酒泉基地和文昌基地的地域廣大,面向沙漠或者海洋,航區和落區安全問題比較寬松。而且四大發射場規劃嚴密、設施完備、環保和安全措施到位,運輸模式也已經非常成熟。有關管理部門也一直在積極探索發射場商業化的道路。目前已經實施過飛行試驗的幾家民營火箭公司,都是在酒泉基地放飛的。新建的文昌發射基地雖然承擔著載人航天等重大國家任務,但運營單位也在積極討論向商業發射開放的問題。商業公司與管理部門共同建立起合理的機制,效仿肯尼迪中心39A工位的模式,改造退役的舊工位用來發射液體火箭,或者在未開發地塊上新建機動式火箭發射場,滿足商業發射需求是綽綽有余的。
這樣的預測并不是憑空得來。在未來10年時間里,在國有商業發射公司的強力競爭之下,民營火箭公司所能夠拿到的發射合同不會太多。我們假設到2025年,包含國有企業在內的國內商業火箭公司每年總共可以實施10次商業發射——從現有市場需求前景、企業的技術成熟度來看,這已經是非常樂觀的預估了。按照民用商業火箭的技術指標,多數用來實施太陽同步軌道或者低軌道發射,酒泉一個發射場就完全可以承接下來。
另一個重要的問題是,商業發射場的選址也不能一味追求荒涼偏僻,這會帶來非常高的運輸成本?;鸺托l星都不是可以長途顛簸的貨物,運輸過程中還需要一定的安保手段。國有航天企業向四大發射場的轉運工作,已經形成了一定的模式、經驗和方法,可以為商業航天企業所借鑒和沿用。如果開辟新的發射場,轉運工作要從頭摸索,這其中耗費的,就不僅僅是成本的問題,還需要時間。
國外也存在這個問題,火箭實驗室公司雖然在新西蘭馬希亞發射場起步,但公司老板貝克并沒有打算把這里當作主要發射場。畢竟,讓客戶把衛星長途運到新西蘭,再運到偏僻荒涼的馬希亞發射場,成本也是很高的,那里也沒有衛星處理設施。但是貝克選擇在美國新建發射場了嗎?沒有!他選中的,正是前文中所說的NASA沃爾普斯飛行中心,這里已經被開辟為大西洋中部商業航天港。貝克打算在這里投資2000萬美元建設一個小發射工位,來發射“電子”火箭。貝克還打算在必要的時候,從卡角基地和阿拉斯加州太平洋發射場發射,但只是作為備份。
至于人稱“鋼鐵俠”的商業航天偶像伊隆·馬斯克,他在3月初終于用自己的火箭把載人飛船發射到太空里,成功與國際空間站對接,再次領跑全球商業載人航天。馬斯克自從進入航天產業,先后實現了發射火箭、發射飛船等里程碑,還啟動了全球寬帶星座的部署。這些成就,建立在腳踏實地的基礎之上,以扎實的技術實力和產能為基礎,而不是僅僅為概念或炒作。在發射場這個問題上,他同樣也是非常務實,選擇了利用和改造現有發射場工位,而不是投資新建。曾經一度傳出馬斯克打算在加利福尼亞州建立自己的專用發射場,但至今沒有后續消息傳出。
與他一同推進商業航天的布蘭森、貝索斯等人雖然在媒體上頗為高調,但在發射場選擇上同樣扎扎實實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針,穩步推進,沒有盲目跟風。布蘭森循序漸進地在莫哈維基地推動試飛工作。貝索斯也早已宣布,租用卡角基地的36號工位,經過改造后用于發射“新格倫”運載火箭。
所以,用好現有的發射場,是商業發射服務業的首要目標。
總體來說,我們對商業航天的前景持積極的樂觀態度。在以后,四大發射場可能終將無法滿足中國商業發射服務的需求。那么,如何建立真正的、純粹的商業航天港?
在世界上,確實存在著純粹的商業航天港,它雖然弱小,但已經頑強生存了數十年。這就是距離范登堡基地不遠的莫哈維航空航天港。需要注意的是,莫哈維的拿到的牌照是“水平起飛航天發射”,也就是說,火箭要用飛機掛載,從跑道上起飛,到高空再釋放。這為國內商業航天發射場提供了新的思路:我們一定要把火箭垂直從地面射上去嗎?
如果要垂直起飛,一定要在陸地上進行嗎?美國、俄羅斯合資建設的海上發射平臺已經運行多年,雖然面臨很多非技術因素的困擾,但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參考。這個用退役石油鉆井平臺建立的海上發射場,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經緯度,讓“選址”這件事變得異常靈活。
此外,既然是商業航天,發射場的運行就應當具備國際視野,不但要考慮國內的發射,也要考慮接納國外的火箭發射。特別是國外的很多小型火箭創業企業,他們同樣面臨著尋找和選擇發射場的難題。中國航天已經形成了足夠的口碑,能夠吸引國外航天企業與我們合作。這不但有利于國際航天商業合作,也有利于國家政治和外交形象的打造。
實際上,今天地球軌道上的天基信息綜合利用只是人類進入太空、利用宇宙資源的開始。當人類離開地球搖籃,成為真正的多星球種族,航天發射將像今天的民用航空一樣,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時候,商業發射場才將真正迎來自己的黃金時代。我們未必能看見這一天的到來,但現在就應該向這個目標前進。為此,我們提出對于商業航天發射場建設的一些思路。
首先是準確定位。如果確實打算改建或者建設發射場,所服務的對象是誰?他們為什么要選擇這里作為起飛的地點?他們在這里可以找到更低的成本、更廣闊的發射方向、更好的服務嗎?這個發射場的獨特性在哪里?我們能夠為行業帶來經濟效益嗎?能夠為宇航相關學科帶來科學效益嗎?能夠承擔軍地協同創新和國際合作任務,進而為國家帶來政治、軍事、外交的綜合效益嗎?能夠不斷自我進步,不斷提高自動化和智能化水平,支撐航天運載器和航天飛行器技術進步,乃至倒逼相關領域技術進步嗎?
第二是政府支持。和所有基礎性行業一樣,沒有政府的支持,任何商業活動都不可能有序開展,甚至不可能得到經營許可。國防科工局長期以來一直高度重視商業發射活動,因此在政府支持這個問題上,我們擁有良好的基礎。
第三是軍地協同。如同民用航空一樣,商業航天發射本身就是一種軍民協同活動。民航的空中交通管制是在軍地雙方密切協同下進行的,空軍和民航的管制員甚至是在同一個管制室里辦公。有關的機制可以為商業發射所借鑒。
第四是頂層論證。這里的“頂層”是商業意義上的,必須把前文所談到的各種商業、技術問題充分考慮進去。商業發射是一個環環相扣的產業,任何一個環節的缺失都會導致前功盡棄。在這當中,我們要高度強調人才隊伍建設在頂層論證中應當占據的地位,發射場運營隊伍在全世界都是稀缺人才。
原因是這樣的:要具備國際視野,要有國內外發射場的學習或者考察經歷,對相關的先進理念和技術體系架構有充分認識;有在國內發射場從業的經歷,最好是從基層開始,憑自己的努力上升到中層,有升任高層的經歷當然最好,不過這樣的領軍人物可遇不可求;經受過考驗,這意味著要經歷過事故和失敗,經歷過災難性事故的人才更加寶貴,他們有高度責任感和敬畏之心,有對技術問題的敏銳直覺,能夠在關鍵時刻展現出英雄本色,挽救一次發射、一個企業甚至一個行業。
第五是科學設計。航天本身就是科學,為什么還要強調科學設計?這是因為,在不合理KPI的催促下,一大群高素質人才違背科學規律,這種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發射場設計是不是符合科學規律,發射活動的安排是不是符合科學規律,會立竿見影地反映在發射活動上。蘇聯已經用火箭軍司令的生命向我們證明了這件事,商業發射同樣要引以為戒。
第六是商業運營。商業發射場是為商業服務的,是商業航天產業生態的一部分。發射場存在的意義,是為上下游環節提供服務,為火箭、衛星提供服務,為地面、海洋、空中和宇宙環境承擔責任。要制定合理的價格和合理的服務流程,要讓來到發射場的企業和消費者感到舒適。壟斷飛天之路,“坐地收錢”的模式,是要第一時間摒棄的。SA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