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溪澄 馮穎竹
如果不計香港天文臺的話,廣州市氣象臺是抗日戰爭前我國華南地區最大的氣象專業機構,當時廣州市氣象臺的主要業務有地面觀測、施放測風氣球、觀測資料整編出版、收發氣象報文、天氣預報、公眾服務、航空服務等事項。
中山大學天文臺(圖1)是我國早期自主建立的天文氣象機構之一,自1929年始開展業務性的氣象觀測,并為1935年廣州市氣象臺的成立運行提供了技術人才儲備。

圖1 1930年的中山大學天文臺① 取自https://baike.baidu.com/item/中山大學天文臺舊址。
1924年孫中山倡辦了廣東大學,創辦時有文、理、法、農四科,其中理科有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地質5系。1925年3月孫中山病逝。為紀念中山先生,1926年8月廣東大學改名為“國立中山大學”,學校同時進行了一系列調整,數學系改成了數學天文學系,成為國內首個開設天文學科的高校,聘請了留學法國獲天文學博士學位的張云(圖2)為該系教授。

圖2 中山大學天文臺臺長張云② 取自http://news2.sysu.edu.cn/news03/149238.htm。
張云在教學中意識到天文學作為一門觀測的科學,沒有天文臺以供實習而僅依理論講述,難以取得好的教學效果,于是他開始積極籌建天文臺。
最初,張云建議在越秀山五層樓附近建立一個“國立廣東天文臺”兼氣象觀測所,因當時廣州國民政府忙于北伐,該建議未獲批準。經張云多次爭取,學校同意在當時中大文理學院校園內建設一個規模較小的天文臺,以供天文專業的教學。1927 年2 月,中大校辦天文臺建筑開始動工建設,1929年3月落成(今廣州市越秀中路廣東科技報社辦公樓),啟用時間比南京北極閣的氣象研究所晚3個月,比紫金山天文臺早5年。
中大天文系和天文臺的建立,在國內天文學界有很大影響。在1935年“中央研究院”評議會首屆評議員的選舉中,張云成為天文氣象組4位評議員之一。中山大學也為我國培養了一批天文科技人才,中國第一個女天文學家鄒儀新,中國科學院院士葉叔華、席宗澤,天文學家洪斯溢、郭權世、賀天健、萬籟等人都先后畢業于中大天文學系。1952年大學院系調整時,中山大學天文學系和齊魯大學天文算學系的天文部分合并轉建成為南京大學天文系。
中大天文臺從教學需要出發,購置了15 cm的赤道儀和6 cm的子午儀兩具主要儀器,修筑了專門的赤道儀室和子午儀室。天文臺還購置了一臺20 cm口徑反射望遠鏡,這是中國人擁有的第一臺實用天文望遠鏡。臺里的天文儀器還有天體攝影機、分光儀、六分儀等。此外,天文臺建成時學校將本校物理系學生實習用的氣象儀器并入天文臺,包括溫度計、氣壓計、濕度計、雨量計、日照、地溫、蒸發計、地震儀等,百葉箱擺放在天文臺樓附近(圖3)。

圖3 中山大學天文臺的氣象觀測設備
中大數天系在教學上分數學和天文學兩個組,在大二開設了氣象學選修課,6個學分,氣象學課程由張云主講。
中大天文臺在原物理系氣象儀器的基礎上,添置補齊了一些氣象設備,從1929 年6月開始進行業務氣象觀測,每天觀測3次,后改為每天觀測4 次,分別為06 時、10 時、14 時和18時,觀測結果由廣州市政府播音臺對外發布。同時,中大天文臺職員還將氣象觀測報告整理登載于《“國立中山大學”天文臺兩月刊》(圖4),報告分逐月的天氣狀況總結和逐日的觀測記錄兩類,主要項目包括雨量、氣溫、濕度、氣壓、風向、風速、蒸發、地溫、云狀、云量、天氣現象等,這些報告為了解當時廣州地區的天氣狀況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

圖4 中山大學天文臺兩月刊
天文臺分別于1933年和1935年編著了《中國氣象諺語集》(圖5)和《廣州市二十年來平均氣象圖說》兩本專業書籍,為當時的氣象工作提供參考。

圖5 中國氣象諺語集
中大天文臺是我國早期自主建立的天文氣象機構之一。對照民國行政院下發的《全國氣象觀測實施規程》中提出的五級測候機構分類(表1),可見,中大天文臺的氣象觀測要素已超過三等測候所的要求。中大天文臺建成后,在天文、測候兩領域都得到穩定發展,并為日后廣州市氣象臺的成立運行提供了技術人才儲備。

表1 全國氣象觀測實施規程中提出的五級測候機構
另外,張云還長期兼任廣州航校氣象學教員,因此與廣東空軍將領熟悉。1936年6月,廣東軍閥陳濟棠與廣西桂系聯合舉兵反對蔣介石,史稱“兩廣事變”,他參與策動廣東空軍的飛機北飛投蔣,使陳濟棠兵力大大削弱,最終兩廣事變和平解決,張云由此獲得民國政府授予的云麾勛章。
中大天文臺在氣象方面更大的貢獻是孕育了專業的廣州市氣象臺,廣州市氣象臺的主要技術人員全部來自中大天文臺。1930 年4月首屆全國氣象會議在南京召開,會上討論了增設全國測候機構的議案。1932年春,民國行政院下發了由竺可楨建議并親自參與起草的《全國氣象觀測實施規程》,要求各省會城市建立三等及以上的測候所,各市縣建立四等及以上的測候所。
廣東省政府收到行政院的來文后,省建設廳農林局會同中山大學起草了《籌設廣東氣象臺意見書》,提出“‘中央氣象研究所’邀請各省速自籌設氣象臺以為測候之用,查各省之已遵辦者計有江蘇、湖北、山東等省且已實行通報,今吾粵所處地理上之位置如是其重要,事業之需要如是共急切,是氣象臺之籌設實刻不容緩也”,意見書建議設立廣州氣象總臺及海口、汕頭、北海、曲江、臺山、和平、德慶、茂名、汕尾一等測候所。1933年1月,民國廣東省政府第六屆委員會第153次會議議決:“照辦。總臺由市政府辦理;分臺經費由建設廳制定籌款辦法。”于是,廣州市政府聘請張云為廣州市氣象臺籌備主任,正式開展籌建工作。為便于保障航空安全,地址選在離西南航空公司的機場不遠處(今天河公園附近)。
與此同時,中大天文臺一直保持與“中研院”氣象所的通信聯系,請求寄贈專業刊物,詢問氣象儀器,并通過氣象所取得與全國其他氣象臺站的聯系。
這時中大天文臺的氣象觀測工作仍在繼續,但計劃在中大搬遷到石牌新校區時分立出去,在白云山上另擇合適地點以開展高山氣象觀測。
1935年3月12日,在孫中山先生逝世十周年紀念日,廣州市氣象臺(圖6)舉行隆重的揭幕典禮。市長劉紀文、教育局長陸幼剛、財政局長劉秉剛、工務局長文樹聲、農林局長馮銳等各界來賓幾百人出席了典禮,張云在劉紀文市長的監督下宣誓就職廣州市氣象臺臺長。

圖6 廣州市氣象臺遠景
廣州市氣象臺成立后,立即展開了觀測和預報服務。觀測設備有:氣壓計、氣溫計、最高最低溫度表、風向風速儀、雨量計、濕度計、蒸發計、日照計、地溫計、測云儀等,還有少量監測地震的儀器,并從國外購置了直流發電機和無線電器材。
氣象臺每天都制作廣州市天氣預報,當時廣州市政府播音臺于日間12時55分至13時播出東亞天氣概述和本地天氣預測,晚間再播出一次天氣報告。除公共氣象服務外,氣象臺另外一項重要任務是為當時總部設在廣州的西南航空公司提供專業氣象服務。
1936年2月10日,廣州至河內直達無線電路開通,以傳遞廣東與越南往來報務,實時交換氣象信息,便于廣州市氣象臺為西南航空公司提供廣州至河內航線的氣象服務。
廣州市氣象臺成立后就創辦了《廣州市氣象臺氣象月刊》,月刊內容包括每月廣州天氣氣候概況,逐日06時、14時、21時的氣象觀測數據,逐日氣象要素平均值等,月刊分送給省市有關部門及與外地氣象機構進行期刊交換。
1937年1月,張云以廣州市氣象臺臺長身份參加了在香港召開的遠東氣象會議。
1937年4月2日,第三屆全國氣象會議在南京召開,竺可楨為會議主席,張云出席了會議并在開幕式上做了簡短的致辭。張云在會上提出了兩個議案,一是請氣象研究所繼續派員檢定各測候所儀器,議案寫道:“各國制造之測候儀器,精良者固多,而欠缺者也常有。且儀器使用日久,差誤自大,即就事實而言,吾人倘每日在天氣圖上考查國內各地報告,其氣象要素,仍不少出乎常規之外,以致繪圖預報,均感困難。因此續請氣象研究所派員檢定各測候所儀器,實為勢所必要。查第二次全國測候機關聯席會議,已有此類議決案,然只限于檢定各上級測候機關,其附屬機關,則由上級檢定,并限至少每兩年一次。此種辦法,本極妥善,惟至今未見實效,最好請氣象研究所考查各地報告,如認為欠缺者,宜繼續派員檢定,或委托其附近之高級測候所負責。”
另一個議案是請軍事委員會令國內各航空主要站,增設高空氣象觀測,以利航空,議案寫道:“查高空氣象狀況,對于航空之安全,關系最切。現全國測候所,以測高空氣象者為數無多。且其結果,不能即時獲得。至于測風氣球之施放,則又僅限于高空之風向及風速兩項。高空氣象狀況,既不洞悉,航空安全,難期保障。茲轉請軍事委員會令國內各航空主要站,除每日上下午于特定時間同時施放測風氣球,測定高空氣流外,并指定測候飛機及飛行員具備儀器,專職駕駛,以測定高空氣壓氣溫及濕度等要素,隨時用電報拍發,以資高空氣象之研究,而利空航。”
1937年5月31日,竺可楨在致航空委員會公函中寫道:“本所自四月一日起,每日上午十時實行高空廣播,計已報告測風氣球施放結果者有北平、青島、西安、廣州等處。”
第三屆全國氣象會議上還有一個重要議題是關于分區預報,鑒于我國幅員遼闊,氣象研究所等單位提出了《天氣預報工作須否分區辦理案》,建議分大區設立中心氣象臺,經會議討論,議決“廣播中心兼為預告中心原則通過;由會函請西安測候所,武漢測候所,廣州市氣象臺,華北水利委員會測候所從事籌備。”
以上表明,如果不計香港天文臺的話,廣州市氣象臺是抗日戰爭前我國華南地區最大的氣象專業機構,當時廣州市氣象臺的主要業務有地面觀測、施放測風氣球、觀測資料整編出版、收發氣象報文、天氣預報、公眾服務、航空服務等事項。
第三屆全國氣象會議召開后不久,就發生了“七七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氣象會議的許多議決案都未能得到執行。
1938年10月,日本軍隊侵占廣州,運行了近4年的廣州市氣象臺自行解散了(算上中山大學天文臺的氣象觀測則為10年),張云和部分員工跟隨中山大學西遷到云南澄江。之后,張云主要從事中山大學的行政管理和天文學研究等工作,未再打理過廣東氣象事務。
對氣象史的研究,不僅是為了記錄歷史,也是為了文化傳承和服務當代。民國時期的中大天文臺和廣州市氣象臺雖隨時間遠去,但還是留下了一些歷史痕跡,除了上述提及的期刊、書籍和圖片外,兩臺的遺產還表現在建筑和路名上。
“國立中山大學”天文臺舊址(廣州市越秀中路125號大院內,圖3),位于“國立中山大學”老校園,所在地原為清代廣東貢院,天文臺西南面即為貢院的明遠樓。隨著歲月的變遷,“國立中山大學”老校區的大部分建筑已不存。尚存的建筑物,除了貢院的明遠樓和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國民黨“一大”舊址(鐘樓)外,另一處就是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的天文臺舊址,該建筑在功能布局、建筑造型、裝飾裝修藝術上都具有當時西方建筑的特征,是廣州現存1920年代的代表性建筑之一。
1937年“國立中山大學”遷往石牌新校區,天文臺也遷到新校園(今華南農業大學內),原天文臺建筑改為它用,其后經歷了多次改造和用途變更。2009—2011年,現使用單位廣東科技報社在省財政的支持下對其進行了全面保護性修繕,基本恢復了原貌,并在舊址前豎立了一座張云的雕像,雕像下面的石塊上刻著“歸來:紀念中國近現代天文學教育先驅國立中山大學教授張云”(圖7)。

圖7 中山大學天文臺舊址① 取自http://www.sohu.com/a/164342171_407309。
1938年日軍侵占廣州后,廣州市氣象臺大樓被作為軍用倉庫的辦公樓使用。抗日勝利后,該倉庫被國民黨軍隊接管,1949年廣州市氣象臺舊址因彈械庫爆炸而焚毀。
雖然氣象臺舊址已不存在,但查到在1934年10月廣州市政府印發的《廣州市政府新署落成紀念專刊》上有一篇名為《在籌備中之重要工作》的文章。文中說道廣州市氣象臺采用鋼筋混合土結構,并附有嶺南著名建筑師林克明設計的正立面圖和一層、二層平面圖。林克明推崇現代建筑風格,認為建筑必須“以藝術的簡潔和實用的價值,寫出最高之美”(圖8),喜好對稱、跌級的大平臺、水平的金屬欄桿、實墻與玻璃的強烈對比等手法,這些在廣州市氣象臺的設計中都得到了充分體現。鑒于此,廣州市氣象臺的建筑風格在今日嶺南建筑史研究的文章中還常被提及。

圖8 廣州市氣象臺正立面圖
日本軍隊侵占廣州后將廣州市氣象臺大樓及其周邊作為一個軍用倉庫。為便于軍用物資的運輸,1939年由侵華日軍強征當地農民修建了一條鐵路支線,從廣九鐵路的石牌站向西南出岔通向該倉庫。當時,社會上多將氣象臺與天文臺混為一談,并且受香港天文臺名稱的影響,天文臺的知名度更大。日軍為掩人耳目,用天文臺作為軍用倉庫對外的幌子,并將該鐵路支線稱為天文臺支線(圖9)。于是,天文臺支線的名稱一直沿用至今。

圖9 廣州舊鐵路天文臺支線現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廣州市政府將天文臺支線進一步延伸到天河員村的罐頭廠、絹麻廠、玻璃廠。2004年天文臺支線員村段因城市道路擴建而拆除,目前紅專廠創意園(原罐頭廠)里仍保留一個完好的鐵路站臺、一段鐵軌和兩節火車車廂,每天前來站臺和鐵軌拍照的人絡繹不絕。
雖然長達3 km的天文臺支線已經停止使用,但廢棄的路基、鐵軌等都較完好地保存著。天文臺支線承載著廣州市科技、工業發展記憶并具有愛國主義教育元素,在城市面貌煥然一新的今天,如何在廣州舊鐵路沿線改造中留住這些歷史記憶還待更多人的關注和研究。
深入閱讀
廣東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 1996. 廣東省志 鐵路志. 廣州: 廣東人民出版社.
廣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 1999. 廣州市志.卷一. 廣州: 廣州出版社.
劉心霈, 呂凌峰, 2015. 中山大學天文臺的創建、發展與歷史貢獻.中國科技史雜志, (1): 13-27.
竺可楨. 竺可楨文集 第2卷. 上海: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
Advances in Meteorologic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