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不解少年愁

娉御風

秋風漸涼，銀杏樹落了滿地的金黃，學校里的花貓躲在一堆厚厚的落葉間玩起了捉迷藏。

天空是少有的湛藍，碧空如洗。秋天總是這樣，似乎老天終于不再吝嗇它的畫筆，只管呈現最美最濃烈的色彩。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五下午，我站在學校門口，書包里裝著老師布置的作業。明天是周六，可以好好地睡個懶覺，再約上朋友一起出去玩。不一會兒，我看到班上的呂江、梁文靜跟在班主任后面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我趁著他們不注意，趕緊跑到旁邊的書店藏了起來。

成績好、乖巧的學生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得到老師的關心和偏愛，至于像我這樣的普通學生，可能出了校門，老師都要思考一陣才能叫出我的名字。

16歲的我突然陷入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沮喪之中。明白自己不過是蕓蕓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個，這是一件多么令人沮喪的事情呀——想要仗劍走天涯，將不被別人重視的人生活得轟轟烈烈，卻被現實無情地澆了一盆冷水。

少年光怪陸離的夢想不過是午后的一場大夢，我突然陷入了對未知人生的思考之中。我剛升入高中，本以為自己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但面對這些玄妙的問題卻依舊找不到答案。

或許少年時天生就是半個哲學家，如同在茫茫大海中航行的一艘小船，它本來只知自由而散漫地在大海上漂流，直到一天它突然發問：“我是誰？我欲往何處？”

這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我不知道該向誰發問，亦不知如何才能找到答案，或許問題本身就是沒有答案的，抑或問題本身就是答案。但是因為過于玄妙，讓我看不透也想不明白，我開始有些灰心喪氣了。

但是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這個困惑在我的心里逐漸生根發芽，我目睹著它們從嫩芽長成參天大樹，日漸繁茂，直至春天到來。

公園里，踏青的孩子們在玩游戲，花兒們也競相開放。桃花開了滿枝的粉紅，遠遠望去一簇簇粉得甜蜜;梨花朵朵似冬日之雪，一陣風吹過，蹁躚如飛舞的白蝶;還有海棠花，在碧綠的葉子間綻放了粉白色的花瓣，帶著露水的清幽，惹人無限愛憐。

組團逛公園的阿姨們拿著相機，三五成群地開始拍起了照片，歡快的笑聲在公園上空回蕩。這個時候，她們不再是廚房里做飯的阿姨，也不再是在菜市場里和人討價還價的家庭主婦，更不是操心孩子成績的媽媽。這一刻，她們丟掉了身份的枷鎖，做回了自己，像一群無憂無慮的孩子一樣去感受春天的美好和生機勃勃。

在這一片熱烈的歡快氛圍中，我卻陷入了自己的憂愁中。沒想到，身邊的朋友也輕輕嘆了一口氣。

“鈴，你為什么嘆氣呀？”我張口問道。這時，遠處跑來一只小狗，雪白的一團，不知它的主人在哪兒，我轉著頭四處尋找。

“我覺得太沒意思了。”鈴說完這句話，仰面躺在草坪上。現在的小草是柔嫩的，隨著輕風在臉上觸碰，像是一只溫柔撫摸的手。

“生活真是太沒勁了，而且，我們可能要過一輩子這樣的生活。你說，我們和公園里的人，和我們班上其他的同學，有什么不同嗎？”鈴似乎有些怨氣，一股腦兒地拋出了自己的憂愁。

一瞬間，我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懷疑她說的這些話是不是出自我自己的嘴巴。

在腦袋里把這些問題過了一遍后，我忍不住倒在草坪上捧腹大笑。鈴被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高興地說：“我把煩心事說給你聽，有那么好笑嗎？”

好半天，我才止住笑，告訴她困擾我半年多的思慮，關于相似的人生，關于小城烈日炎炎下無解的發問。

我們在那個春天的花園里，笑得像兩個控制不了情緒的傻子，惹得旁邊的阿姨一臉困惑地看著我們。我們不再關注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么樣子，我們不再去管那些各式各樣的標簽，我們只想去做自己，哪怕普通，哪怕平庸，只要是自己的人生，一樣精彩。

杏花白色的花瓣帶著如少女羞澀臉龐般的紅暈，鮮紅的花萼襯托出花朵的潔白無暇。和煦的日光落入凡塵世間，這里有勤勤懇懇的上班族，有匆匆忙忙的家庭主婦，也有在陽光下盡情揮灑汗水和憂愁的少年。

我終于發現，世間群山萬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與他人相似的山，就連煩惱，也近乎相似。為賦新詞強說愁，是少年的本性，亦是澄澈的少年對世界發出的第一個疑問，雖然稚嫩，雖然青澀，但是足夠勇敢。

我不再憂慮，也不再自怨自艾。周六的好天氣，我可以和朋友們一起相約公園，早春的陽光帶了些醉人的溫暖，暖洋洋地往草坪上一躺，還有什么比這更愜意的享受嗎？

我不再是人群中沒有姓名的一個，而是浩瀚宇宙里的獨一無二，即使再渺小，也沒有人能代替我的存在。盡管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是普通人亦有屬于自己的光彩，即使是群山萬壑里不起眼的一個小山丘，也有異乎尋常的景色。

未來不再空虛，世界皆有色彩。周六的草坪記得我，晚風中的小貓記得我，夕陽的余暉記得我，回家的路記得我。

我打定主意，要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不管偉大或渺小，它都是我絕無僅有的亮色，也是這個我踽踽獨行的世界里相依為伴的溫暖。

我很喜歡李商隱的《日日》，特別是里面若有若無的憂郁，如同一根落入湖泊的杏花雨絲，細小銀白。你可能看不到它，但是你一定可以感受到它。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幾時心緒渾無事，得及游絲百尺長。”

繾綣春光，在山城的碎石斜道上，綻放了一樹粉白的杏花，宛若皓腕凝霜雪的絕色佳人，趁著漫天的春光，遠遠地朝你嫣然一笑。明媚的日光與洶涌而至的時光在此相遇，歲月隱隱，山路迢迢，無端的思緒漸漸升起，但是不濃不淡，一切恰好。

不早不晚，我在這個春天遇到了少年的彷徨。我是個高一的學生，我的世界里有燦爛的陽光和可期的未來，經由高考的夢想也并非遙不可及。我想要努力，篤定自己會全力以赴，畢竟哪個少年不曾為了理想而熱血沸騰。那些年少時堅定的愿望，不管經歷了多少時間的侵蝕，一旦想起，便足以讓人在深夜也心潮澎湃、熱淚盈眶。

我不再妄自菲薄，不再游移不定，因為我是這大千世界里獨一無二的自己。我只想輕車快馬，乘一輛春日里的杏花車，不遠萬里，奔赴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