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游戲

卓然

1.危機

我的偏頭痛又開始發作了。看過很多醫生，都無法找到病因，他們的說辭都一樣：“你這病，奇怪得很。”

最近導致我偏頭痛發作的，是公司的債務問題——除了資金套在A股，被銀行和高利貸催還貸款外，還有公司發生的一筆數額龐大的資金挪用。

不過這件事，我還能暫時對外隱瞞。我從沒后悔入錯了行，金融投資領域會是我奮斗終生的職業。但也說不定，人生無常，也許很快我就可以退休了。

費玉看出我最近的煩惱，主動提出陪我去旅游散心。我本來不想去，但同時又內疚結婚后，連一次都沒陪她外出旅游過，想想就答應了。

我提議去柬埔寨看吳哥窟，但她非要去廣西看濕地。我想起平時家里的大事小事她都對我言聽計從，覺得自己也該聽她一回，讓她高興高興。

2.旅游

我們是在禮拜二坐火車出發的，因為我有飛行恐懼癥，總覺得把自己的命交給一只沒有生命的大鐵鳥，倒不如在地上跑得慢些來得穩當。

我喜歡做有把握的事情，運籌帷幄一切。我又渴望以小博大的冒險游戲，但前提是它必須相對安全。這并不矛盾，因為我總是在控制好風險的情況下，才愿意投入。

禮拜四傍晚，我們住進了目的地附近的小旅店。這里是沒有開發完畢的旅游區，還處于半原始狀態，費玉只提前一天就預訂到了房間。

坐了兩天的火車，我們都很累，洗完澡，躺在床上就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窗外潮濕的空氣冷醒，看看還在熟睡的費玉，我獨自走出了旅店。

街上人煙稀少，我在一個小攤吃了早餐，一種說不出什么做的當地小餅，讓我胃口大開，一口氣吃了5個，然后就近轉了轉，在報亭買了張地圖，問了去景點的路，老板告訴我，這里有個新建的鱷魚生態湖，可以去看看。聊了會兒，我慢慢轉悠著回到旅店。

進門后，我提著給費玉買的早餐，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發現費玉沒在床上。我又到浴室、衛生間查看，發現她也不在，我又查找了陽臺，竟然也沒人。

我覺得很奇怪，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房間，心里更加充滿了疑惑，同時一股恐懼開始在我心里蔓延。

費玉的手機放在床頭，她的那半邊床上，枕頭和鋪蓋嶄新整齊，仿佛從來就沒有人睡過，浴室里也沒有她昨天卸妝梳洗的痕跡，連她昨天用過的牙刷、紙拖鞋都變成了嶄新沒有用過的。能證明她曾經來過的，只有她的行李。

我出門的這半個小時，難道費玉竟憑空消失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拍了自己一巴掌，很疼，所以我確定自己絕對不是在做夢。

如果費玉想要離開我，不會拐彎抹角費這么大工夫來制造一次離開，也沒必要。如果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呢？

3.失蹤

我急匆匆地朝樓下跑去，心里亂糟糟的。

總臺的男服務員向我微笑致意，問我需要什么。我向他詢問，是否在我出門的時候，費玉也出去了。他一臉的驚訝：“先生，您昨天是一個人來住店的呀。”

什么？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翻出登記本，我看見上面確實登記只有我一個人住店。這怎么可能？

我讓他聯系我住店那天的服務員，他打了半天電話，告訴我無法接通。

這真是太瘋狂了，我想。如果不是他瘋了，那就是我瘋了。我不想再和這個瘋子多做糾纏，思考片刻，我決定報警。

兩個小時后，110才慢悠悠地到來。如果不是怕費玉突然又出現在旅店里，我早到當地派出所報案了。

民警向我詢問了基本情況，做了筆錄，看了現場，把我們昨夜住的那間房封鎖起來。因為這里地處偏僻，旅店條件并不十分好，所以也沒有監控設備，無法了解昨夜的情況。他們讓我仍舊在店里等候消息。

傍晚，兩個民警再次找到我。這一次，他們的表情嚴肅了很多，其中一個民警說：“我們在現場沒有更多的發現，但是查到服務員里，有一個刑滿釋放犯。”

我頓時緊張起來。

民警沉吟著：“不過，他有不在場的證據，他昨天一整夜都在派出所，因為聚眾賭博，我們正在查他與其他旅店人員的關系。但是……”

“但是什么？”我忙問。

“我們向服務員了解了情況，他們都說昨天你是一個人來住店的，并沒有其他人和你一起。”

“好吧，如果他們一定要這么說，那她的衣物如何解釋？”我說。

民警沉吟了片刻，話鋒一轉：“你昨夜在哪里？”

我一怔，隨即聽出了他話里的味道，憤怒地向他質問：“你什么意思，懷疑我？我老婆失蹤了，我向你們求助，但你們竟然懷疑我？你們……”我一陣哽咽，就差失聲痛哭了。

“不是這個意思，”兩個民警對望一眼，“好，你先休息，有消息再聯系你。”民警說完，就離開了。

4.跟蹤

我真的支撐不住了。一場好好的旅行，突然間變成這樣子，可是，費玉究竟在哪里呢？難道真的是我有夢游癥，夜里失手殺了她，然后拋尸了嗎？或者我真的是一個人來的，費玉沒有跟我一起？可她又在哪里呢？

這太可怕了！我停止了想象，我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快要失控了，竟然會去想這些莫明其妙又可怕的東西。

我就這樣靠在沙發上慢慢睡著了。在夢里，我見到那個服務員，他背對著我，在一張床前擺弄著什么。等他走開，我才發現那張床上躺著的，竟然是我老婆費玉，她渾身血淋淋的，臉色慘白，眼球凸起，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驚叫一聲，被自己嚇醒，抬頭一看，已經是早晨了。我換了身衣服，悄悄出門。

在二樓，我看到樓下的服務員正在交班，費玉失蹤那天那個服務員正在和同事告別。他出了門，跨上一輛電動車，朝街道東邊駛去。我連忙招了一輛的士，一路跟著他。

路上經過了一個菜市，又拐了很多彎，在一棟偏僻的巷子前，他停了下來，放好車，走了進去。我在巷口下了車，悄悄摸了上去……

5.意外

我果然沒有猜錯。費玉的離奇失蹤，跟這個服務員有直接的關系。

我在他的窗下呆了兩個小時，聽到他與別人的電話交談。費玉并不是自己離開的，而是因為發現了他的闖入，遭到他的襲擊搶劫，而且已經死亡。我聽到他與同伙商量著怎樣拋尸，同時他們為了制造我一個人旅游的假象，重新布置了房間，串好了證詞。

顯然，他電話那頭的那個人，就是那個有前科的家伙。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要是被他發現，后果會不堪設想。我悄悄退出來，回到旅店，拿上行李，急急趕到汽車站，坐上了返回的汽車。

路上，我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派出所，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讓他們立刻調查服務員，一定會有收獲。第二個電話打給了楊柳，我在電話里興奮地告訴了她費玉的死訊和事情的經過，我相信此刻她一定同我一樣興奮。

因為楊柳不但是公司的會計，還是我的情人。最關鍵的是，雖然目前投資市場低迷，公司投資被套，貸款又被追，但楊柳利用她的財務技巧，順利地為我挪用了幾千萬的資金。我用這筆錢，暗地操作了幾筆二級市場的內幕交易，賺取的利潤超過200%。

也就是說，我現在已經身價不菲，但卻默默無名。

至于費玉，我早就發現她已經有了其他男人，她本就是一個喜歡尋找刺激的人，我們并非一路。而我堂堂即將上市的投資公司副總，是不可能讓家里的火燒到外面去的。

我本想利用這次出行，制造一起意外事故，讓費玉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但這個服務員卻搶在我之前下了手。他真是上天及時派來為我排憂解難的幫手。

只是，所有的黑鍋都要他替我背了。噢，這么說好像不對，我只是在心里想殺死費玉，但他卻實實在在地實施了殺人行為。他是罪有應得。

可是很明顯，我是不會替費玉報這個仇的。在我眼里，她也同樣罪有應得。

6.情人

我坐著破爛的中巴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周圍全是說著當地俚語的農民。車開得很慢，走走停停，但我已經不那么著急了，連偏頭痛都似乎緩解了很多。

想想我的身價，卻以這樣的方式回家，未免有點好笑。

回到城市，我休息了一天，準備去見一個人——蘇情。

楊柳是個善良天真的女孩，可以為了愛人不顧一切，我正是利用了她這一點。如果說費玉是真正了解我的人，楊柳是我想利用的人，那蘇情才是我真正喜歡的人。

漂亮、性感、善解人意，能出得廳堂，進得廚房，這是費玉和楊柳都不能做到的，也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我的內幕交易涉及的賬戶正是她的名字，這樣既可以逃避審查，也可以做得天衣無縫，更重要的是，我覺得蘇情才是我今后共度一生的人。

所以我回來第一個想見到的，就是蘇情。

但接下來我要做的事，連蘇情也不能知道。

7.綁架

公司的債務繼續惡化，人心惴惴不安。

楊柳不見了，沒人知道她的消息，她失蹤已經好幾天了，但我并不在乎。我每晚還是回到蘇情的住處，我們夜夜都廝混到很晚。

正如我覺得蘇情是我的意中人一樣，也許蘇情鐘意的，卻是我的財產。但那又怎樣呢，女人看中的不正是男人的地位和財富嗎？

那筆交易完成還需要一點時間，我正在做最后的準備。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最后的緊要關頭，意外卻出現了。

禮拜五的上午，我在公司召開緊急會議，處理一些急務。正進行到一半，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里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蘇情在我們手里，把我們的本金利息在三天內一次性付清，否則……”說到這兒，電話便被掛斷了。

我覺得渾身冰冷。

我急忙聯系蘇情，發現她的手機關機了，而她平時是24小時都開機的。我駕車回家，屋里被翻得亂七八糟，蘇情卻不見影蹤。我又聯系了她的朋友，尋遍了平時她常去的地方，沒有一點消息。

看來，蘇情真的出事了！

8.消失

綁匪開出的價碼是個天價，別說天價，就是地價我現在也無法支付，我也不可能中斷那筆交易。他們都建議報警，但被我拒絕了。

我一個人坐在亂七八糟的屋里，思考良久，最終艱難地下了一個決定——放棄蘇情。

女人多得是，但發財機會卻只有這一次，過了這一關，我就可以提早退休了。決心已下，我關掉電話，我知道時間一到，綁匪一定會對她痛下殺手。

我承認我很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的，是那些錢。

接下來，我還要等一個電話。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事情一直在按照我的計劃進行。

又過了兩天，電話終于從廣西打來，打電話的正是費玉被服務員殺死的那個旅店所在地的派出所。

民警告訴我，他們在服務員的家里找到了費玉的手機，上面有服務員和費玉兩個人的指紋，但服務員卻失蹤了。現在，他被列為重大嫌疑人，已轉交區刑警大隊處理。

現在，誰還會去管這個服務員的死活呢？他是罪有應得，不管他對費玉做過什么。

費玉可能真的死于服務員之手，而楊柳也許是怕挪用資金被曝光，選擇了逃亡，至于蘇情，也會被綁匪撕票。

我很滿意這種安排。

接下來，我還要再去廣西一趟。這一回，陪著我去的，是楊柳。對，她沒有逃亡，她只是需要在別人眼里消失不見。

9.算計

我們是在禮拜四早晨坐火車出發的。

一路上，我欣賞著窗外的鄉間風景，楊柳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身旁，我們像一對旅行的情侶。除了看濕地，我還要帶楊柳去看她一直想看的鱷魚——因為我告訴她，這里有一座新建的鱷魚生態湖。

這次我故意避開那間旅店，我承認多多少少，我還是有點傷感的。畢竟費玉與我一起生活多年。最關鍵的是，我并不想讓上次見過我的人再撞見我。

我把楊柳帶到鱷魚湖后，就再也不準備同她一起離開了。

據說，一頭成年鱷魚吃掉一個人，需要很長的時間消化。從上次離開，到這次再來，這些鱷魚大概已經把費玉消化得差不多了吧，也許比那個服務員還要快一些，因為他個頭更大。

以后挪用巨款的事若是敗露，人們發現找不到楊柳，一定會認定她已畏罪潛逃。還有我讓她冒充綁匪，綁架蘇情并滅口的事，也會隨著她的死亡永遠沉入水底。

沒人知道是我殺了她們，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總是在控制好風險的情況下，才愿意投入游戲。

10.遺漏

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但即便是離開，也是有技巧的。

我先乘上次坐過的破爛中巴到另一個城市，然后才光明正大地坐上火車，因為這一段路沒有監控器能夠拍下我，這樣我不用去找一些蒼白無力的借口。

我是在禮拜六的半夜乘火車離開柳城的，路上我買了一頂普通的帽子戴上，這樣一旦融入人群，就沒人看得清我的臉。我做事總是非常仔細。

凌晨3點的時候，我被窗外的冷風吹醒。我蒙眬地睜開眼睛，覺得連這冷風都充滿溫暖。是的，我的計劃終于完成了。

那些錢，已經夠我用幾輩子了。所有知情人也都已進了墳墓。

我坐起來，繼續喝桌臺上的啤酒，我覺得我完全有希區柯克的才華，在現實里導演一場完美的犯罪。

費玉的確用心良苦，但她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一步。

她沒有想到，蘇情把她的電話存進了手機，而我又在陰差陽錯中看到了這個叫費姐的號碼。這兩個在生活中只是因為我才有交集的人，怎么可能有聯系呢？

那只有一種可能——我和楊柳廝混的事早已被費玉知曉，她為了懲罰我的風流成性，讓蘇情接近我。

通過竊聽她們的電話，得知她們要聯手騙我的財產后，我決定將計就計。

在費玉還沒陷害我之前，就殺了她，然后跟蹤并嫁禍給服務員，再殺死他，弄一個死無對證。讓楊柳處理掉蘇情，我再處理掉楊柳。一切都稱得上完美，沒留下任何線索。

“你終于還是算漏了一步！”

我正暗自得意，突然聽到靠背后的座位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頓時猶如晴天霹靂，我看見蘇情正冷冷地看著我。

“你算錯了楊柳，她沒有殺人的膽量，即便為了最愛的人。楊柳沒有殺我，而是讓我離開，永遠別回來。”

我突然覺得很困，雙眼開始蒙眬起來。

蘇情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你永遠也下不了這趟車了，”她俯下身，對著我的耳朵低聲說，“有了那筆錢，我已經不再需要男人了。”

我只覺得自己越來越困，困得好想倒下睡一覺，永遠不醒來。在我的眼睛閉上之前，我依稀看見蘇情的背影走出了車廂，耳旁似乎響起了火車進站的笛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