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

杯飲

1.失蹤的女友

老舊的木門在開閉間發出破碎的呻吟，隨著“吱呀”的一聲，刺眼的光線照在了布著細細灰塵的地板上，然后，一只腳踏了進來。

脫去外套，踢掉鞋子，林玄癱在已經有一部分露出海綿的沙發上。又白忙了一天。

跑遍了女友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依舊沒有找到她。他甚至想到報警，可是，潛意識里，卻希望千萬不要真的是出了事。

自那天之后，女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天，指的是林玄的生日，他們本約好在家里見面，順帶慶祝相識十周年。盡管，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曾發生口角，甚至還一度鬧到冷戰的地步。

吵架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林玄懷疑女友與其前男友有染。他在街上偶遇女友和前男友在一起，于是氣極敗壞的林玄不由分說就把女友拖走，回家后自然發生激烈的爭吵，女友關上門把自己鎖在屋內，從此不再和他說話。

冷靜下來，林玄有點后悔。

他小時候因為生病發高燒，導致嗅覺失靈，聞不到香臭，小伙伴們常常因為這個嘲笑他。他很受刺激，開始變得不喜歡說話，內向，多疑，不肯相信別人。

兄弟幾個里面，也就數他性格古怪，總是落落寡歡，不懂得討好父母，所以父母也不喜歡他。

也因為那場病，林玄大腦的某些部位受到了損傷，很多東西記不住，因此學習也很差，總是顯得笨笨的，老師和同學都不怎么待見他。

林玄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在感情上是冷冰冰的，直到遇到了女友。她的笑容總是如春風一樣的暖，融化著他內心的冰。

他幾次三番想要道歉，沒想到最后卻是女友大度，雖然語氣不是很好，講起話來也很猶豫，但到底是約了他生日時回來見面，并說有事跟他商量。

可那天，林玄卻沒有等到女友。

記憶就像被從中剪斷的膠卷，模糊不清的投射著影像。林玄只記得他買了蛋糕和菜肴趴在桌邊等待，但再睜開眼時，卻已是天亮了。

冷掉的菜肴，散落在地的書，以及胡亂堆放的臟亂衣物，不曾發生過變化的家靜靜地看著林玄，仿佛在嘲笑主人的無能。

他站起身，慢慢走向擺放著電話的茶幾：“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暫時無法接通……”

掛掉，再打。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暫時無法接通……”

他不記得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醒來的時候，她卻不在身邊了。她走了嗎？人說，戀愛太久，往往不容易走到一起。然而林玄不能沒有她，整整十年，他一直都溫柔地對她，無論她有什么過錯——除非，她想離開他。

“她怎么可以離開我？”林玄揪著自己的頭發，很久沒有修理的指甲幾乎嵌進皮肉里面。連著幾天幾夜沒睡覺，他的眼睛一片通紅，他冷笑著看著鏡子，忽然發現，那里面有一個陌生人！他陰郁、蒼白的臉色，蓬亂的頭發，眼神如冰一樣寒冷。

他尖聲笑著，指著鏡子厲聲問：“你，是誰？是誰！”那個人卻不回答，只是默然朝著他冷冷地笑著，冷冷地看著他。

林玄閉上眼睛，仿佛看見了她。她在朝他笑著，春天的桃花艷艷地開著，坐在碧綠的草地上，暖陽灑在她的肩上，有柔和的光暈。他緩緩走過去，想牽起她的手，卻發覺她的指尖冰涼，滿臉驚恐！

林玄猛然睜開眼，房間空空如也。

她喜歡的白兔毛圍巾還掛在門邊，她的小鹿皮靴一顛一倒地在地上，她的粉紅色的HK挎包還丟在沙發上，甚至——手機竟然是擱在書架的角落上，早就沒有電了。

她這么決絕，竟然這樣不辭而別，舍棄一切！

她恨他？還是，她迷失間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外面遭遇到了什么不測？林玄束手無策，茫然失措！

林玄抬眼看著鏡子，那個陌生人還在！他咧開嘴向他笑著，似乎在嘲笑他的無能，連個女人都找不到。

他像一只看見了敵人的貓，渾身的毛炸豎起來，順手抓起地上的鹿皮靴子，砸向鏡子。鏡子碎了滿地，他低頭看著，卻發現每面碎掉的鏡子里都有那個人！

林玄悚然，他沒命地跑向廚房，抓起菜刀，奔回來，四處亂砍，想消滅那個陌生人，當他回來時，卻發現鏡子里面只有他自己。

他拎著菜刀，砍向四周……能毀掉的，都毀了吧！

她即使回來，也不會留在我身邊了吧——林玄的心抽噎著，砍斬、撕扯、撞擊著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包括自己的，她的……

究竟怎么樣，才能找到她，讓她一直留在身邊呢？

今天，也一樣是令人失望的一天，依然不見她回來。

昏暗的屋子里彌漫著陰沉的氣氛，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而在這樣的環境中，貓叫聲自然顯得特別刺耳。

波斯貓柔順地舔著自己的爪子，碧綠的眸看著林玄骨碌骨碌地轉。林玄靜靜地與它對視。

它……是怎么進來的？

林玄的視線順著貓的腳印向后遷移，最后落在了被打碎的玻璃窗上。然而還沒等林玄有任何動作，波斯貓就像感覺到了什么似的，一個轉身朝浴室奔去。

林玄跟了上去。

經久失修的房屋臟亂老化，浴室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經有些松動的瓷磚承受不起小貓用力的跳躍，發出“哐哐”的響聲。

小貓低著頭，像是在聞什么東西，隨即小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然后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向林玄撞去。

林玄被它撞得一個踉蹌，癱在洗漱臺上，蒼白的手指觸到了件冰涼的東西。

他低下頭，看見鐵器閃耀著其獨有的金屬光澤，那是一把精致的小藏刀——不久前出門時被一個老太婆纏著，他煩不過就買了，原想送給女友玩的，沒想到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林玄下意識握緊了手上的刀，看著波斯貓，微微瞇起了眼。

這天晚上，他喝到了美味的貓肉湯。

2.執念

時間在無人察覺時緩慢地流淌。

當林玄再次反應過來，女友已經從他生命中消失快一周時間了，他正站在女友的房門外。

這四天來，他依舊每天出去尋找女友的蹤跡，但心里卻隱隱有個聲音在一直說：“找不到的，哪里都不可能找到的，除了……”

放肆的笑聲在心底回蕩，林玄抓緊胸口的衣服，狠狠搖了搖頭。

對了……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愕然地看著被漆成粉紅色的門，可關于它的記憶卻像被仔細擦拭的黑板一樣干干凈凈。

最近……自己似乎越來越記不住事了。怔了一會兒，林玄才慢慢推開那扇不屬于自己的門。

畢竟是女孩子的房間，屋內被收拾得很干凈，書也碼得整整齊齊的，夕陽的余暉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在木制地板上投下點點光斑。

忽然之間，林玄覺得這一切很刺眼，他飛快地上前，一把拉起窗簾，直到昏暗重新籠罩了這間不大的房間，才松了口氣。

他抽出椅子想坐下去，不料椅腳卻像碰到了什么東西一樣發出“哐”的一聲。林玄彎下身，一個木制小箱子出現在他視線中。

女友的房間，他其實在她失蹤當天就粗略看過，但在發現隨身衣物和存折鑰匙都沒帶走后，也就沒仔細翻看，沒想到……竟有漏網之魚。

林玄熟練地找來鉗子撬開鎖，發現里面只放了一本粉紅色日記。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他伸手翻開了第一頁。

“當愛已不在，不如選擇放手，去成全一個更美好的童話。”

林玄的瞳孔收縮了下，不知道為什么，扉頁上的這句話讓林玄覺得非常不舒服，微微一用力，脆弱的紙張就好似只能任強大氣流擺布的風箏，被撕成碎片。

10月21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遇到了他，真沒想到他還記得我！我們笑著打了招呼，互留了手機號碼，我回家的心情特別好，連平時悶聲不吭的阿玄都覺得可愛了好多。

我跟他說是受了老板的表揚，嘿嘿，當然不能說實話啦，阿玄那種愛吃醋的人，要是跟他老實交代一定會很慘的！

10月26日 星期二 晴

沒想到他真的打電話給我了！還約我出去呢，我猶豫了好久，最后還是答應了，誰讓阿玄那么悶，整天跟他在一起我會無聊死的！再說只是朋友出去玩，應該不要緊吧？

回去的時候我稍稍有點愧疚，買了阿玄最喜歡吃的菜，阿玄，對不起哦！

11月10日 星期三 晴

真是的，最近他約我越來越頻繁了呢，我明明不想去的，可每次又忍不住跑出去了，回家時看見阿玄在等我，真的好愧疚。

11月13日 星期六 小雨

太過分了！阿玄他怎么可以這樣，街上那么多人居然當眾搧我耳光，還硬把我拖走！我很生氣，和他大吵了一架。

關上的門阻止了我們尖銳的爭吵，卻擋不住我的怨氣。真是的，阿玄什么時候才能變得理智一點呢，那么愛吃醋，真是太讓人受不了了！

11月15日 星期一 大雨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分手。

這并不代表我不愛阿玄，而是我漸漸發現，那么多年來我們竟是像朋友更多過情人，或許從一開始阿玄就沒把我當成他的女友，而是將我認為是一件屬于他的，唯一會對他好的附屬品。

這樣的關系是病態的，不健康的，雖然我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目前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為好吧。

我下了決定，但卻沒有立刻告訴阿玄。大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我不想讓他不高興，給他打了電話，約定生日那天早點回來，等那時再說吧。

對了，還有一件事！今天我路過賣手表的專柜，看見了阿玄很喜歡的那只表，就悄悄買了下來，請售貨小姐幫我包好，放在了這個家里最隱秘的地方——嘿嘿，到時還可以考下阿玄還記不記得我們說過的笑話。而且……有了分手禮物，提出分開一段時間，他也不會太生氣吧？

好了！最后請神保佑我吧……保佑阿玄不要再耍他愛吃醋的性子，平和地接受分開的事實吧！

日記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了。林玄靜默地看著粉紅色的本子，任由風重新將它合起。最……隱秘的地方？

林玄慢慢站起身。

3.潘多拉的魔盒

瓷磚比上次林玄進來時更臟了，細細的灰塵覆蓋在上面，幾乎遮去了原來的顏色，隨著主人的腳步發出“哐哐”的響聲。

林玄蹲下身，爬到洗漱臺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最角落里的一塊瓷磚。

林玄的臉色變了變，不是因為他發覺了有灰塵覆在他最喜歡的手表上，而是……有幾縷發絲靜靜地躺在地上，源頭則被淹沒在一片黑暗中。

鬼使神差地，林玄把手伸向了與之相連的幾塊瓷磚……

青紫色的掐痕倒映在女子蒼白的頸上，灰塵覆蓋了她姣好的容貌，曾經引無數人折腰的雪白肌膚布滿了尸斑。

記憶如開閘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的腦海！那天，她說要分手……

林玄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聽著她略帶不安的措辭。

他的眼睛，被發梢擋住，女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他的嘴角忽然向上一彎，似乎是在笑了。

她愕然間，林玄的手猛地扼住她的脖子……

林玄將她埋在了這個曾被他們認為是最隱秘的地方。

此時，他撫摸著她的臉、頭發，一點也聞不到那討厭的氣息了。

在他眼里，她依如昔日，美麗、芬芳。

他說：“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