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常州方言疑問代詞

薛 珊

（上海大學(xué) 文學(xué)院，上海 200000）

一、常州方言疑問代詞研究概況

疑問代詞一般可分為問人或事物，問處所，問時(shí)間，問性質(zhì)、狀態(tài)、行動(dòng)、方式，問數(shù)量，問程度。趙元任在《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的第二部吳語中列出了30處75詞的詞匯表，其中便有“誰”“哪（一）個(gè)”“哪里”“怎么”這幾個(gè)疑問代詞，以及不同吳語方言點(diǎn)疑問代詞的讀音描寫。劉夢溪主編的《中國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經(jīng)典·趙元任卷》解析了現(xiàn)代漢語中疑問代詞“誰”“什么”“哪么”“怎么”的用法規(guī)則，方言的疑問代詞的語法卻未能得到足夠的重視。

常州方言屬于吳語太湖片的毗陵小片，身處吳語地區(qū)又受到江淮官話的影響，存在其特殊之處。錢乃榮《北部吳語的代詞系統(tǒng)》提到了常州方言疑問代詞表問人的“底”和“嗲人”以及問時(shí)間的“多少辰光”。黃伯榮《漢語方言語法類編》提及了常州方言疑問代詞表“什么”的“嗲”。金麗藻在《常州方言史話》中對常州方言的代詞系統(tǒng)作了概述，從表示區(qū)別、詢問人、詢問事物、詢問數(shù)量、詢問地點(diǎn)、詢問時(shí)間、詢問方式、詢問原因或目的這八個(gè)方面羅列了疑問代詞的表達(dá)方式，只是并未深入論述語法問題。

二、常州方言疑問代詞的類型

本文常州方言的語料來源主要是方言調(diào)查、日常口語。方言調(diào)查的對象都是當(dāng)?shù)鼐用瘢苁炀氝\(yùn)用常州方言，從小在常州方言的環(huán)境下成長，無長期外出學(xué)習(xí)、工作、生活的經(jīng)歷 ，且其父母也均會說常州方言。

表1 常州方言疑問代詞表達(dá)方式

常州方言的疑問代詞有其較為獨(dú)特和完整的系統(tǒng)，大致可分為三個(gè)系列：（1）由“嗲”和其他字詞組合而成的“嗲系”；（2）由“哪”和其他字詞組合而成的“哪系”；（3）其他系列。為了行文方便，有些方言字運(yùn)用同音字代替。

常州方言疑問代詞常用“嗲”表示“什么”，不同于蘇州、上海用“啥”。一般認(rèn)為“嗲”為記音字，本字為“底”，在古代表疑問的“何、什么”之意。“嗲”和“啥”非同字，不同源，所以“嗲”可以算是常州方言中疑問代詞的一大特征，而“哪”在常州方言疑問代詞中的表達(dá)方式更成體系。

三、常州方言疑問代詞的用法及特點(diǎn)

(一)問人

常州方言問人時(shí)，一般用“嗲人[tiA23ni44]”，也有少數(shù)老人用“哪個(gè)[lu213k5]”“哪家[lu213ku44]”。此類疑問代詞可以用在任何位置。“哪個(gè)”和“哪家”的用法和“嗲人”基本相同，下面便主要探討“嗲人”。

1.“嗲人”可以表單數(shù)，但表復(fù)數(shù)時(shí)并不明確。在“嗲人”前加上“點(diǎn)”，可以更明確地表示復(fù)數(shù)。例如：

（1）今朝都嗲人朆來上課啊？（今天都誰沒來上課啊？）

（2）去報(bào)名的都有點(diǎn)嗲人啊？（去報(bào)名的都有些誰呀？）

2.“嗲人”用于表示疑問時(shí)，可以出現(xiàn)在任何位置。例如：

（3）嗲人是老王？ 他是老王。（誰是老王？ 他是老王。）

（4）老王是嗲人？ 老王是我娘。（老王是誰？ 老王是我娘。）

值得注意的是，“嗲人”在句子前面時(shí)，如例句（3）屬于一般性的詢問，只需簡單回答即可，而當(dāng)其出現(xiàn)在句子后面時(shí)，如例句（4）屬于追究性的詢問。

3.“嗲人”后面加上“也”“都”放在主要?jiǎng)釉~前面，往往是帶重音，此時(shí)具有任指功能，屬于確定指稱。例如：

（5）嗲人也朆看見。（誰也沒看見。）

（6）你尋嗲人都沒辦法想。（你找誰都沒辦法。）

“嗲人”放在主要?jiǎng)釉~后面，往往是用輕音，此時(shí)具有虛指功能，屬于不定指稱。例如：

（7）我弗認(rèn)則路，還是問問嗲人吧。（我不認(rèn)得路，還是問問誰吧。）

4.“嗲人”“哪個(gè)”“哪家”可以單獨(dú)成句，表示疑問，一般前一個(gè)音節(jié)拉長，后一個(gè)音節(jié)讀輕音。例如：

（8）（有人敲門）嗲人？ 我喂。（誰呀？ 我呀。）

（9）（電話鈴響，接起）哪個(gè)？ 我喂，你妹子。（誰呀？ 我呀，你的妹妹。）

(二)問事物

常州方言問事物，一般用“嗲”以及“嗲”加上其他詞語，“嗲顧[tiA44ku41]”在語法上基本等同于“嗲”，所以“嗲事體[tiA44z23thi44]”和“嗲顧事體”也是相同的。“嗲卦”常常用在句尾，“卦”為“顧”和“啊”的合音，帶有一定語氣成分。蘇州和上海的疑問代詞都有“啥體”作為“啥事體”的省略形式，但據(jù)筆者調(diào)查，常州方言沒有“嗲體”這種省略形式。

1.“嗲（顧）”表疑問時(shí)，可以作主語、賓語和定語。例如：

（10）嗲（顧）焦啦格哩啊？（什么焦了啊？）

（11）你了這頭寫嗲（顧）啊？／你了這頭寫嗲卦？（你在這里寫什么啊？）

（12）嗲顧格顏色最好看啊？（什么的顏色最好看啊？）

“嗲（顧）”作定語時(shí)，若直接修飾名詞，“嗲（顧）”為“某種性質(zhì)”或“哪一類”的意思，是為了得到關(guān)于事物的性質(zhì)、類別等較深層的信息。在例句（12）中，“嗲顧格”的“顧”不能省略，表示“什么的”領(lǐng)屬意。若省略為“嗲格顏色最好看啊”，則意為“什么顏色最好看”，此時(shí)“嗲格”可以換作“哪格”，即“哪個(gè)”，表示選擇。

（13）你就嗲（顧）？（你干什么？）

（14）你了弄嗲（顧）？（你在干什么？）

（15）你做嗲（顧）啊？（你干什么啊？）

“就嗲（顧）”“做嗲（顧）”“弄嗲（顧）”在以上三個(gè)例句中也可以互換，語法上基本一致，在表示“干什么”的意思時(shí)，一般作謂語。

3.若在“嗲（顧）”后面加上“也”“都”，放在主要?jiǎng)釉~前面，往往是帶重音，此時(shí)意為“任何東西”；若將“嗲（顧）”置于表屬性位置，此時(shí)意為“任何”。兩類情況都具有任指功能。例如：

（16）嗲（顧）事體都可以做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

（17）我嗲（顧）都吃。（我什么都吃。）

“嗲（顧）”讀為輕聲時(shí)，意為“某些東西”，此時(shí)具有虛指功能，多作賓語。例如：

（18）我想寫點(diǎn)嗲（顧）。（我想寫點(diǎn)什么。）

4.“嗲（顧）”帶完整的重音和聲調(diào)時(shí)，可以表示說話人的不同意或者反駁的語氣。例如：

（19）有嗲（顧）好叫噶，皮啊朆破。（有什么好叫的，皮都沒破。）

5.“嗲（顧）”在某些情況可以表示“等等”。例如：

（20）嗲（顧）雞呀、狗呀、羊呀、豬呀，我都看見過。（什么雞呀、狗呀、羊呀、豬呀，我都看見過。）

（21）柴米油鹽嗲（顧）格／嗲佬，都有的就是。（柴米油鹽什么的，都有的是。）

例句（20）“嗲（顧）”后有多件東西時(shí)，讀得輕些，表示除了雞、狗、羊、豬還見過其他的。例句（21）“嗲（顧）格”表示“什么的”，放在東西的后面，表示此類東西的其他東西。“嗲佬”也可以表示“什么的”。

（三）問處所

1.“哪海地”和“哪海頭”比“哪海”多了一個(gè)字，一般情況下沒有太大區(qū)別，仔細(xì)分析,用前者提問時(shí)更容易得到更詳細(xì)的回答。例如：

（22）你哪海人啊？ 我啊，我也是常州人喂。（你哪里人啊？ 我啊，我也是常州人呀。）（定語）

（23）你哪頭地人啊？ 我孟河人喂。（你哪里人啊？ 我孟河人呀。）（孟河是常州的一個(gè)鎮(zhèn)）

2.“哪系”表疑問時(shí)，可出現(xiàn)在任何位置。例如：

（24）哪頭是你家呀？（哪里是你家呀？）

（25）你家勒哪海地啊？（你家在哪里啊？）

3.“哪系”也和“嗲人”“嗲顧”一樣，可以表任指和虛指，區(qū)別和條件也基本一致。例如：

（26）哪海地都尋弗著我的鑰匙。（哪里都找不到我的鑰匙。）

（27）哪頭方便就去哪頭。（哪里方便就去哪里。）

（四）問時(shí)間

常州方言問時(shí)間，三種系列的表達(dá)方式都有，像“多少辰光[t44sau44tse23kua44]”“幾時(shí)[ti44z213]”“嗲（格）辰光[tiA44k5tse23kua44]”“嗲日假 [tiA44i23ti5]”“哪歇（夠）[n2135k41]”等。

這幾種表達(dá)方式的意思不同，但語法上基本一致，都可以單獨(dú)成問句。其中，“嗲（格）辰光”“幾點(diǎn)鐘”“幾時(shí)”問一天內(nèi)較具體的時(shí)間點(diǎn)；“嗲日假”問具體哪一天；“哪歇（夠）”可以問一天內(nèi)具體的時(shí)間點(diǎn)，也問表示大概的時(shí)間；“多少辰光”問時(shí)間段。

1.“哪系”“嗲系”等表疑問時(shí)，一般作狀語，也可作定語。例如：

（28）你嗲辰光／哪歇（夠）來啊？（你什么時(shí)候來啊？）（29）哪歇（夠）格／嗲辰光的事體啊？（什么時(shí)候的事情啊？）2.“嗲辰光”“哪歇（夠）”不論時(shí)間長短都可用，若時(shí)間較短則不大用“幾時(shí)”。例如：

（30）要吃飯哩，你嗲辰光／哪歇（夠）家來？（要吃飯了，你什么時(shí)候回家？）

（31）過年你幾時(shí)／嗲辰光／哪歇（夠）家來啊？（過年你什么時(shí)候回家啊？）

3.“哪”＋（量詞）＋表示時(shí)間的語素，時(shí)間語素在問時(shí)間時(shí)，只可與較大的時(shí)間段組合，不能和小時(shí)、分鐘等組合。例如：

（32）他打配哪（一）天家來？（他打算哪一天回來？）

4.“哪系”“嗲系”等問時(shí)間疑問代詞也和“嗲人”“嗲顧”一樣，可以表任指和虛指，區(qū)別和條件也基本一致。例如：（33）你嗲日腳來都好佬。（你什么時(shí)候來都行。）

（34）你想哪歇來就哪歇來。（你想什么時(shí)候來就什么時(shí)候來。）

（五）問目的和原因

1.“嗲系”“哪系”表疑問時(shí)，一般作狀語。例如：

（35）你做嗲／弄嗲／為嗲／哪為／哪該弗去？（你為什么不去？）

（36）你哪／哪為／哪個(gè)／哪該好格佬滴則呢？（你怎么可以這樣呢？）

表達(dá)“為什么”之意時(shí)，“嗲系”“哪系”疑問代詞可以相互替代；表達(dá)“干什么”之意時(shí)，只能用“就嗲”“弄嗲”“做嗲”，“為嗲”只有“為什么”之意；表達(dá)“怎么”之意時(shí)，只能用“哪系”。

2.常州方言的“做嗲”“就嗲”“弄嗲”“為嗲”后面加上“事體”，意為“為了什么事情”，可以使得提問更具有追究性，“哪系”疑問代詞一般沒有這種用法。例句（35）就可以改為：你做嗲事體／弄嗲事體／為嗲事體弗去？比原句更有追究性。

3.“嗲系”“哪系”等問目的和原因的疑問代詞也和“嗲人”“嗲顧”一樣，可以表任指和虛指，區(qū)別和條件也基本一致。例如：

（37）弗管為嗲你也弗好格佬喂。（不管為什么你也不可以這樣呀。）

（38）你哪為格佬做，弗說我也猜則著。（你為什么這么做，不說我也猜得到。）

（六）問性狀和方式

1.“嗲系”“哪系”問方式時(shí)，一般作狀語。例如：

（39）你哪佬（樣子）／哪佬滴則／哪格佬來噶？（你怎么來的？）

2.“嗲系”“哪系”問性狀時(shí)，一般作謂語，也可作定語。例如：

（40）你最近身體哪佬（樣子）／哪該佬／嗲佬樣子啦？（你最近身體怎么樣？）

（41）你覺著哪佬格／嗲佬的書好看啊？（你覺得怎么樣的書最好看啊？）

3.“嗲系”“哪系”問方式和性狀的疑問代詞也和“嗲人”“嗲顧”一樣，可以表任指和虛指，區(qū)別和條件也基本一致。例如：

（42）弗管哪佬（滴則／樣子）／哪（格）佬都要好好叫念書。（不管怎么樣都要好好讀書。）

（43）你哪佬（滴則／樣子）／哪（格）佬想就哪佬（滴則／樣子）／哪（格）佬做吧。（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七）問程度

1.常州方言的“多”“多少”基本和普通話語法一致，修飾形容詞一般用“多”，也有用“多少”的。在心理動(dòng)詞前面直接修飾的一般用“多”，較少用“哪佬”。在心理動(dòng)詞后面進(jìn)行修飾，需要加上“到”再加上問程度的疑問代詞，一般用“哪佬樣子”。例如：

（44）這條河有多深／多少深？（這條河有多深／多少深？）

（45）你到底有多歡喜他？（你到底有多喜歡他？）

（46）你到底歡喜他到哪佬樣子？（你到底有多喜歡他？）

2.“多”“多少”等問程度的疑問代詞也和“嗲人”“嗲顧”一樣，可以表任指和虛指，區(qū)別和條件也基本一致。例如：

（47）多痛他都能夠吃則消。（多疼她都能忍受。）

（48）我有都?xì)g喜他我自該曉則。（我有多喜歡她我自己知道。）

（八）問數(shù)量

例如：

（47）學(xué)費(fèi)要多少鈿啊？（學(xué)費(fèi)要多少錢？）

（48）你要吃多少都弗礙緊。（你要吃多少都沒關(guān)系。）

（49）來幾個(gè)人幫幫忙噻。（來幾個(gè)人幫幫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