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院長給朋友“量身定做”標書

吳貽伙

她，曾在醫療衛生系統工作40年，曾經奮戰在抗擊非典第一線;曾經大刀闊斧、銳意改革，推動兒童醫院發展步入快車道，并獲得“全國巾幗建功標兵”“全國優秀醫院院長”“全國衛生系統先進個人”等榮譽稱號。可惜的是，她卻在退休不到半年，因涉嫌受賄被立案調查。

4月10日，由安徽省淮北市檢察院提起公訴的安徽省兒童醫院原黨委書記、院長金玉蓮受賄一案，在淮北市中級法院一審公開開庭審理，法院采納了檢察機關提出的適用普通程序簡化審理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建議，當庭以受賄罪判處金玉蓮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金玉蓮當庭表示不上訴。據了解，這也是安徽省檢察機關首例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辦理的職務犯罪案件。

醫院大樓改擴建竟然“量身定做”

今年67歲的金玉蓮出生于安徽省寧國縣（現已經改為縣級市），工作也起步于寧國，20世紀90年代中期曾任寧國縣衛生局長，后調任安徽省婦幼保健所副所長、省立兒童醫院副院長、省結核病防治研究所所長、省肺科醫院院長，2007年4月開始任安徽省立兒童醫院院長、黨委書記，直至2018年4月退休。安徽省立兒童醫院是直屬于原安徽省衛計委的一家事業單位，2013年10月更名為安徽省兒童醫院（以下統稱“省兒童醫院”）。

金玉蓮受賄的問題全部發生在她擔任省兒童醫院院長、黨委書記期間。經檢察機關起訴，一審法院認定，金玉蓮在前后11年的時間里，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先后多次收受15人賄送的現金、購物卡計人民幣1161萬余元、歐元4000元。梳理金玉蓮15起受賄事實發現，其賄款主要來自于醫院工程項目建設、醫療設備采購及藥品銷售、職務晉升三個方面的行賄人。

劉玲系合肥某消防器材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2009年的時候，經朋友介紹，她認識了金玉蓮。因為同為女性，劉玲經常約金玉蓮一起做美容、洗腳、喝茶、吃飯，關系逐漸熟絡起來。交往過一段時間后，金玉蓮了解到劉玲做過建筑工程，同時還覺得這人比較低調，做事情穩妥、可靠、信得過。

2011年，省兒童醫院老住院部大樓要進行改擴建。一次在做美容的時候，聊天中，金玉蓮告訴了劉玲這個消息。劉玲隨即就問金玉蓮，自己能不能參與這個工程。金玉蓮說：“你哪有這個資質啊。”劉玲忙答道：“我自己有一套工程施工的班組，做事情都是很負責的，設備、技術也很好，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我們能順利拿下這個項目，以后我會感謝你的。”聽了這話，金玉蓮沒有反對，說：“那你要找一個資質好的公司去參與投標。”劉玲保證說：“請金院長放心，我會操作好的。”

過了幾天，金玉蓮將省兒童醫院工程建設負責人介紹給劉玲認識，雙方經過一番溝通，事情進展順利。在金玉蓮的幫助下，通過量身定做標書、透露標底等方式，劉玲掛靠的安徽一家知名建筑公司順利中標，承建省兒童醫院老住院部大樓改擴建工程。2013年5月，金玉蓮接受劉玲的請托，又通過同樣的方式，幫助她掛靠的另一家公司中標承建省兒童醫院感染病區大樓工程。

這兩項工程中標價合計1.2億多元，實際結算價達1.7億多元，扣除各種費用，劉玲賺錢不少。為了表示感謝，劉玲按照工程款5%左右的比例，通過轉賬和現金的方式，共送給金玉蓮778萬元。

轉賬時為了做得隱蔽，劉玲通過幾個賬號之間的倒騰，先后分三次將550萬元轉至金玉蓮指定的賬戶上。2017年11月的一天，劉玲從家中拿出198萬元的備用金，裝進一個灰色的拉桿箱里，直接送到了金玉蓮家中。有一次，金玉蓮和劉玲聊天時，說到非洲的鉆石很好，稱她有朋友在非洲，如果劉玲想買非洲鉆石的話，可以讓她朋友代購。劉玲當即表示自己不要，要拿錢給金玉蓮買鉆石，金玉蓮聽后，只是笑了笑。此后沒幾天，劉玲約金玉蓮一起做美容，在送其回家時，劉玲將一個裝有30萬元現金的手提包交給金玉蓮，說這里有30萬元，你拿著去買鉆石。金玉蓮客氣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此外，金玉蓮還在省兒童醫院大樓內部的供氧系統改造、智能化系統、潔凈手術部凈化系統等工程項目方面為他人提供幫助，先后收受各行賄人所送賄款共計100多萬元。

把標廢了也要“招”到你

金玉蓮執掌省兒童醫院，同時兼任該院醫療設備、衛生材料招標采購領導小組組長、藥事委員會主任委員、醫學裝備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等職務期間，無論是工程項目建設，還是醫療設備和藥品采購，只要她打了招呼、表了態有傾向性的，投標者差不多都能如愿以償。也正是因為擁有這樣的“權威”，讓金玉蓮有了巨大的尋租空間。金玉蓮被查處后，安徽省衛生健康委員會在剖析此案時認為，金玉蓮違紀違法行為觸目驚心，造成的負面影響十分惡劣。

文建設是安徽某醫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在自己單干創業前，他先后做過北京兩家制藥和醫療用品公司的銷售代表。2008年，因為三聚氰胺毒奶粉事件，文建設認識了金玉蓮。當時省兒童醫院收治的部分孩子被發現患有腎結石，急需一臺兒童醫用專業碎石機。恰好文建設代理這一產品，省兒童醫院設備科有關人員主動聯系到文建設，并把他帶到金玉蓮辦公室。經過洽談，金玉蓮認為文建設代理的設備價格合理、技術上能夠滿足要求，更重要的是，醫院對設備的需求很急迫，文建設又能夠及時供貨，所以當即就決定購買他代理的產品。

文建設解了省兒童醫院的燃眉之急，這讓金玉蓮很滿意。不過后來，文建設雖然多次想約金玉蓮見面，但都被她以沒有時間為由拒絕了。金玉蓮考慮的是，只和他見過一面，又不是很熟。2009年3月，文建設再次邀約，金玉蓮終于答應并在一個茶樓和他見面。這次見面，文建設送給金玉蓮5萬元，一來為購買碎石機的事表示感謝，二來希望她能繼續關照自己的生意。金玉蓮略作推辭，收下了這5萬元。

2010年上半年，省兒童醫院急需招標采購一批兒童用病床，文建設得知后，到金玉蓮辦公室找她，提出想做這個設備采購的項目。金玉蓮表示同意，但囑咐文建設一定要確保及時供貨，不能影響新外科大樓的使用。為了這件事，金玉蓮還專門給省兒童醫院有關部門負責人打了招呼。然而最后開標的時候，文建設卻沒有中標。因為已提前向廠家預訂了病床，且支付了預付款，這讓文建設很著急，于是又找到金玉蓮，請她一定幫忙想辦法解決。金玉蓮很惱火，質問文建設是怎么報價的，怎么事先不通氣、不溝通好。文建設又是解釋又是道歉。罵歸罵，金玉蓮后來還是安排設備科科長以中標公司提供的樣品床不符合要求為由，廢除了招標結果，并讓文建設比照前面中標企業的價格重新做了報價，同時，用醫院的自有資金臨時采購了文建設預訂好的兒童病床。為了這筆業務，文建設后來送給金玉蓮10萬元。

在金玉蓮的關照下，文建設之后又相繼中標了數字化移動式X線攝影系統、彩色多普勒超聲診斷系統、手術床、無影燈、吊塔等設備的采購項目以及老住院部大樓供氧系統改造項目，并在具體提供幫助前后給金玉蓮送去感謝的錢。法院認定，2009年至2015年，金玉蓮在家中等地點多次共計收受文建設賄送的85萬元人民幣和4000歐元。

省兒童醫院設有藥事委員會，凡藥品采購事項都要經過這個委員會研究。據有關人員回憶，只要會上金玉蓮表態提出準備采購哪家公司的藥品，其他參會人員都會同意她的提議。2009年到2015年期間，省兒童醫院使用的藥品“喜炎平”，都是從金玉蓮提議的兩家公司先后購進的，而代理這兩家公司“喜炎平”的人叫高飛權。高飛權有多大能耐，換了家公司供應同樣的藥品，竟然仍然能被選中？原來，他已陸陸續續“打點”給金玉蓮25萬元。據高飛權說，2008年以來，他共向省兒童醫院銷售包括“喜炎平”在內的藥品和耗材達4600多萬元。

一審法院認定，僅在醫療設備和藥品采購上金玉蓮為他人提供幫助，就收受賄賂達200多萬元。

首次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金玉蓮涉嫌受賄一案由安徽省監察委員會調查終結，并移送安徽省檢察院審查起訴。2019年1月29日，安徽省檢察院指定淮北市檢察院進行審查起訴。淮北市檢察院檢察長唐保銀承辦了此案。面對19本案卷卷宗、15起犯罪指控、1100余萬元涉案事實，他在一個半月的期限內，即完成了審查案件、換押提審、溝通協調等工作，并在確保案件質量的前提下，及時將該案提起公訴。

唐保銀在審查起訴時注意到，2018年9月6日，安徽省監察委對金玉蓮采取留置措施。審查調查期間，金玉蓮主動交代了監察機關尚未掌握的收受劉玲等9人980多萬元的財物問題，對監察機關已掌握的收受文建設等6人100多萬元的財物問題也予以坦白。同年12月，金玉蓮退繳了全部1100多萬元的違法違紀所得。“90%都是我自己講的，因為我覺得我有必要跟組織坦白。（講了，）我也就釋然了。”金玉蓮說。

另外，在安徽省檢察院審查逮捕和淮北市檢察院審查起訴期間，金玉蓮均作如實供述，并真誠悔過、自愿認罪認罰。

金玉蓮懺悔道，自己在安徽省兒童醫院院長這個位子上，是常在河邊走，對于有些商人，自己的內心是不想跟這些人接觸，但是在跟他們接觸過程中，自己的這個弦繃得不緊，放松了學習，失去了對權力的敬畏、對法律的敬畏。

“愿意認錯認罪認罰，對我的任何處罰我都接受。”金玉蓮說。

《刑事訴訟法》第15條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

基于金玉蓮的表現，檢察院考慮可對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遂在多次提審訊問金玉蓮時，注意加強釋法說理，告知權利義務，保障其知悉并自愿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針對金玉蓮與同監室人員相比較后的心理落差，唐保銀耐心解釋法律規定、罰金刑適用及刑罰執行等從寬規定，消除其心結，最終金玉蓮自愿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

在此期間，唐保銀還多次向安徽省檢察院、省監委會匯報，征得同意和爭取支持。同時就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普通程序簡化審理和量刑建議等問題，及時與淮北市中級法院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溝通協商，較好地發揮了辦案檢察官的主導作用。

在上述工作基礎上，唐保銀鄭重地在起訴書上寫道：“建議判處被告人金玉蓮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并建議適用普通程序簡化審理。”

唐保銀說，對她適用認罪認罰從寬，一方面是考慮了比較重大的從輕的情節，絕大多數都是她自己主動交代、主動坦白的，雖然不是自首，但是坦白里從寬的幅度比較大。另一方面， 她認罪態度一直比較好，沒有反復現象，這些都是她悔罪的表現。

“依據法律規定，受賄數額特別巨大的，應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經綜合考慮被告人金玉蓮犯罪事實、情節、社會危害程度以及認罪態度、悔罪表現，以起點刑有期徒刑10年，罰金50萬元作為量刑建議，在不突破法律底線的情況下，給予其最大限度的從輕處罰，體現了法律的尺度。”

2019年4月10日，金玉蓮受賄一案在淮北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庭審中，唐保銀及其辦案組簡化出示了本案的全部證據，被告人金玉蓮及其辯護律師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出示的全部證據材料均無異議。法庭對此予以確認，并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當庭作了宣判。金玉蓮也當庭表示服判不上訴。

安徽省檢察院有關部門負責人表示，作為安徽省首例職務犯罪認罪認罰案件，金玉蓮案的辦理是一個有益嘗試和對法律的有效落實，既節約了司法資源，又提升了司法效能，達到了政治效果、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三者統一。（文中涉案人員除被告人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