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晴朗處

■辜妤潔

有時難免很委屈很痛苦很絕望，熬過去就好。

一

閉上眼睛再回想，當時的心情已像淚水里的世界，模糊而遙遠了。

2月27日，我坐丸之內線從池袋到御茶水，電車時間11分鐘，之后步行5分鐘去M大查看研究生考試的結果。

當時感冒還沒好，我戴著口罩頭重腳輕地行走在人群里，內心平靜。也許是磨難太多，我已經習慣在春天播種，卻按捺住一定會在秋天收獲的愿望。

在留學之初有一所目標學校，因為我想報考的研究室的教授今年秋天休假而停止招生，所以不能申請。11月收到一所日本非常有名的國立大學的教授的面談郵件，順利得到研究生的入學通知書，12月遇到災難，丟光了在日本所有的證件而來不及在報到截止日前遞交材料，所有人都對我說“好可惜”。人生里可惜的事太多，但真正可惜的不是破碎，而是破碎后不可修補。

M大成為我最后的稻草，即使整個專業的春季招生名額只有2個。

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像被浸泡在苦水里，輕微與世界觸碰就會從眼里滲出淚水，停不下來。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上天憐憫了孤獨的小孩，不忍讓她繼續受傷。

在M大研究生成績公示板張貼的一連串數字里，我找到了和手里受驗票上相同的那一串。

為了能夠實現滲漏量控制，本研究采用測桶試驗，試驗在9個直徑50 cm、高70 cm的圓柱形鐵桶內開展，桶身外部包裹保溫棉防止桶壁溫度變化對試驗的影響，為了能夠更好地模擬稻田生長環境，試驗用桶兩側均布置為稻田。試驗土壤取自周邊水稻田，將土壤曬干壓碎后過篩，剔除石子。按如下容重控制回填，0 ～10 cm土層為1.21 g/cm3，10～30 cm為1.42 g/cm3，30～50 cm為1.5 g/cm3。桶底預留5 cm砂石濾層，內部埋設十字型透水集水管。在桶壁距離底部5 cm處開小孔，通過連接件將內部十字型透水集水管與桶外的排水軟管連接，實現滲漏排水的控制和淺層地下水位的人工復核。

抬眼盯著紙扉末尾的“以上，恭喜合格！”幾個大字出神很久。焦點好像聚在一朵描繪不出形狀的云上，腦子里空蕩蕩輕飄飄。

身后電梯亮起的白色指示燈發出“叮”的聲音，像是靜默的時空之中破譯了某種密碼。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持久接觸后，手心熨得漸漸發燙。

叮——

漂浮了一年多的心跳，在那瞬間終于得到回音。

二

第二天出門時發現入學手續已經被放進郵箱。沉甸甸的淡綠色信件，微涼的觸感像把夢握在手心。沒有澎湃，沒有滾燙，它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我。

給家里打電話，媽媽說：“努力得到了回報，恭喜你。”

而后她問我：“還要繼續在日本待兩年了，是嗎？”

一直以來我在異地上學，留在父母身邊的時間很少。中學時拿到第一份稿費后去辦了身份證，當時得意洋洋地跟家里宣告我可以獨立了。父母總因不能給我什么而充滿歉疚，所以對自由毫不吝嗇，任由我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出國前有一天晚上，我和爸爸坐在一起玩手機游戲。他其實一直不太贊成我出國，覺得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會很辛苦，但因為所有手續都由我自己辦理，一切費用也是我自己承擔，他沒有阻撓。那天晚上，他突然對我說：“趁著年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能有收獲固然好，但不要有壓力，你要記得就算失敗了，還有這個家等你回來。”

我們依賴父母而非終生寄生，即使他們不能提供豐厚的物質，甚至講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是教會我們要努力，要健康積極地長大，要培養自己獨立的人格，這已然是最寶貴的財富，足夠令我感激。

三

因為來之前沒有日語基礎，需要的學費、生活費花銷很大，在完全陌生的國度里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不懂的問題太多，又怕給人添麻煩，只好拼命去適應和提高。

每天早上七點，我起床看書，下午去學校，四點半放學后坐半小時電車趕去居酒屋打工，到凌晨一點拖著一身疲憊回家。從車站到家途中怕遇到壞人，總是提心吊膽，直到凌晨兩點躺在床上那一刻才放松下來，被安心和幸福包圍。周末去做中文家教，還要擠出時間寫稿，幾乎沒有休息過。

考試不只需要日語能力，還要復習英語。除了語言，因為我選擇跨專業學習，專業知識也需要從基礎開始自學。沒有人告訴我該看什么書，沒有人告訴我考試重點在哪里，沒有人告訴我該如何寫考試小論文。我學習日語時間不到一年，專業詞匯幾乎都要查詞典，進度非常慢。而內容看過就忘，只好在日文下面寫出中文翻譯，記住大概意思后再背日文原文，就這樣反反復復無數遍才能記住大概內容。到了考前一周，每晚都在通宵營業的咖啡店度過，看書到早上五點回去，躺一會兒又該起床趕著出門。

有一天放學后在月臺等車，鼻子癢以為是感冒流鼻涕，不料看到紙巾里竟全是血。依舊打起精神去打工，卻被心情差的店長遷怒揶揄：“你為什么每天都笑嘻嘻的？沒有吃過苦的大小姐，不明白生活的艱辛。”

后來去醫院看醫生，接待我的是位和藹的老太太，得知我一年里通過了日語一級等級考試以及研究生合格，她微笑著說：“你已經很努力了呢。”回家后我狠狠哭了一場，像是一口氣把那些孤獨和辛酸全部排出體外。

有時候，我們得到的一切在別人看來好像輕而易舉，唯有自己清楚經歷了怎樣的艱辛。世界上有很多看似輕松隨意的事，并非都是萬無一失。失敗是常態，成功才是意外。但你還是要努力，還是要成功。為了將來回憶起來時可以微笑著想：“那時候可凄慘了，但我沒有放棄，堅持了過來，這樣的自己，我很驕傲也很喜歡。”

——為了將來那個微笑的我，現在的我也被注入了勇氣。

四

面試那天，我的導師問我的最后一個問題是：“做研究會非常辛苦，會有很多困難，也有許多不得不忍耐的，你準備好了嗎？”

學習壓力很大時忍耐，打工被刁難時忍耐，獨自搬家把手臂勒出數條血痕時忍耐，方向感很差迷路到崩潰也沒有人可求助時忍耐，得到機會卻錯過時忍耐，丟光證件差點因無法更新簽證被遣送時也繼續忍耐……

因為心里有遠方，所以拼命努力一心往前。我們穿過長夜也穿過嚴寒，跨越孤獨也跨越時間，那個讓我們擁有勇氣的存在，叫作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