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百老匯

她仰躺在靠墊上，隨手打開后側的水龍頭，一股清泉安靜地流下來，盛滿小巧的酒杯。她小酌一口，放松的情緒似乎上來了，令人忘記我們還是在工作中。燈光有些昏暗又暖昧，攝影師說我們就像日本能劇舞臺上的兩位表演者：一位是緊張得不明自己處境的客人，一位是完全自我陶醉的女主人。這個房間的三面墻向相連的客廳區(qū)域敞開，地板略微高出地面，天然形成一種舞臺感。在另一個房間里有一根脫衣舞桿，直通上二層的房間。孩子們偶爾回來住時，上面一間隱秘的“閣樓”是他們的天地。你猜對了，下樓時就順著鐵管滑下來。“這家人太古怪了，有點兒瘋狂。”我想任何人面對眼前這一幕都會忍不住如此嘀咕。

但客廳里的“角色”們顯然更夸張：法國藝術家Louis Dumt創(chuàng)作的椅子雕塑就像一個正蜷縮起膝蓋倒立的女人，藝術家Franz West創(chuàng)作的燈具如同一個直立的鐵鏈，令人產(chǎn)生如監(jiān)獄或是一些充滿禁忌意味的聯(lián)想，Andre Cazenave的燈具則呈金字塔形，瞬間又把你從監(jiān)獄拉到了法老陰暗的臥室……這時，出現(xiàn)了一輛Vespa摩托車，邊上有一架秋千從天花板上垂落而下。我好像在如費里尼的《甜蜜的生活》或是一些超現(xiàn)實舞臺劇中感受過類似的心境，像是在做夢，被抽離出現(xiàn)實，人類歷史中那些未知的神秘事件不斷向自己襲來。

主人身邊的朋友們對他們的荒誕習以為常。2014年，這對夫婦舉辦了婚禮，引座員們頭戴Darth Vader的頭盔——就是《星球大戰(zhàn)》中那位黑色冷酷的外星人反派，甚至還有一個充氣裝置也是他的樣子。多數(shù)人的婚禮是浪漫、甜蜜的，他們非得搞成一個帶著些許驚悚、光怪陸離的神秘聚會。可是，在這詭譎的婚禮上，你能想象新娘子穿著全身閃亮無比的Valentino高級定制禮服華麗出場嗎？客廳一側的照片墻幾乎把這個奇妙的家庭展露無疑，照片多是用普通A4紙彩印的。孩子畢業(yè)時溫馨的家庭照顯出這是正常的四口之家，女主人某次化裝舞會夸張的造型、一只打火機性感地放在女性的兩腿之間，或是一次時裝秀的試裝照……冷不丁地，一張干巴巴的廚房料理臺工程圖出現(xiàn)在其中。“身處創(chuàng)意行業(yè)，隨時都要頭腦風暴一場，瘋狂是被‘逼出來的，不知不覺，我們的家也變成這樣了！我們非常樂在其中。”男主人Alexandre解釋道。他向來擅長逾越時尚、藝術和設計等殊異領域之間的界限，并憑此樹立聲望。他創(chuàng)建的同名公司BureauBetak在過去30年來炮制了眾多天馬行空的時裝秀、活動與展覽，他本人在其中擔任藝術總監(jiān)和設計師的角色。出生于阿根廷的Sofia同樣有著備受矚目的跨界背景，身兼藝術總監(jiān)、旅行達人、時尚行家等多種身份，在名流圈穩(wěn)步踏出了屬于自己的軌跡。

這個家令人心覺荒誕與幽默，但更多地其實是真實。或者說，人本就是復雜的，黑暗與光明并存，丑與美也共存。也不意外這愛做夢的一家子其實是非常專業(yè)的吃貨，那張廚房料理臺是他們在布魯克林的一家中國金屬加工車間定制的，每個柜子都是單獨制作的。“我和那些工匠們耗時一年來做這個島臺，哈哈，他們被我弄得非常崩潰！”Alexandre回憶道。我感覺出口吻中的一點得意。這對夫婦喜歡宴請親友，而這間廚房可以容許他們安排大型聚會。無論為新書發(fā)布會烹制可供100人享用的意大利面，還是為滿滿一屋時髦前衛(wèi)的客人制作西班牙海鮮飯——家中那個如戲劇舞臺的客廳這時就變成了擠滿人的用餐場地。

不過，雖然所有這些優(yōu)渥、闊綽的裝束看似耽于享樂，但這間公寓的風格反倒更接近20世紀六七十年代聚集于紐約SoHo區(qū)那些隨意、粗糙，卻也周全的藝術家寓所，而不是如今多見的講究材料高級、工藝精致的奢靡豪宅。被選用的材質(zhì)顯出一種故意的漫不經(jīng)心，例如從紐約州北部一個谷倉里回收而來的風化地板，而以刷面橡木制作的櫥柜帶有背后裱著亞麻的銅質(zhì)格柵，對不銹鋼的處理方式擁有20世紀80年代早期的特色，兼顧高科技與真實感。管道和散熱器大多暴露在外，原始的木制梁柱和橫梁也被大方展示。空間的布局依然散發(fā)著近似舊式Loft的氛圍，尤其是完全開放的中心區(qū)域。“我們想尊重這個地方的歷史，而不是把它改造成與其本身相違背的樣子。”Alexandre說。他的所言將我們的視線拉回到從天花板上垂落而下的秋千。對于這件怪異的設施，Sofia給出了一個十分理性的解釋：“當你想飄蕩起來的時候，剛好有個秋千在邊上，這難道不是很完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