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家風是名門貴族才有的特權,而我想說,中國的家風存在于千家萬戶,它穿越古今,不分等級,不拘形式,血脈傳承,薪火相傳。
清代醫學家石成金的名著《傳家寶》中說道:“人生在世,惟讀書、耕田二事是極要緊者。”意在告訴后人,“耕讀傳家”的家風才是真正的傳家寶。我的祖輩幾代都是農民,只有耕田沒有讀書,爺爺沒上過幾年學,一輩子做人做事的學問都是從莊稼地里學來的。
以前,農村家家戶戶還用著地鍋,陰雨連綿的天氣里,生火做飯的柴火成了緊俏物。眼看著廚房灶窩里的最后一點干柴也燒光了,還不見鍋里的水沸騰起來。我撿了一些干燥的玉米軸,一股腦扔進了灶臺,沒想到把本就微弱的火苗一下全壓滅了。再加上潮氣大,點火困難,我反反復復試了幾次,也沒讓火再著起來。最后,還是爺爺來收拾殘局。爺爺拿幾片玉米皮點著火苗,耐心地一個一個地往里面放玉米軸,一會搭成一個中空的三角形,一會像蓋房子打地基似的摞成四方形,火苗頓時蔓延到四周,越燒越旺,鐵鍋里的水不一會就沸騰了。燒火的爺爺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人要實,火要虛。”
上初中之后,我學了化學才知道,原來“火要虛”的原理是增大可燃物與空氣的接觸面積,氧氣與柴火接觸面積越大,燃燒會越旺。爺爺不知道“火要虛”的原理,卻應用得爐火純青。如今,爺爺教給我的燒火的訣竅早已用不到了,影響更深的是與之相對的“人要實”的做人的道理。
每年一到收麥子的季節,村民們紛紛在田地里、家門前開辟一方空地,用來曬麥子,揚麥子。誰家的麥子曬得干,揚得凈,質量就是最上乘的。但是也有人為了麥子能更壓秤,故意在麥子里留下麥糠、土坷垃,甚至柏油路上的細碎石子。爺爺的幾個老伙計曾向爺爺傳授了這個能多賣些錢的小秘訣,卻被爺爺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爺爺只說了一句:“我可不干缺(方言,欺騙)國家的事。”讓出主意的人紅了臉。
爺爺一輩子踐行著“人要實”的道理,從他的言傳身教中我懂得做人做事要實在,無論以后自己做什么工作,這樸實的六個字永不過時。
高三時,我在最后的沖刺階段遇到了瓶頸期。我向爺爺抱怨,說我考不上大學了,我的努力完全沒有體現在分數上。爺爺沒有開導我,只是問我:“現在能收麥子嗎?”我不假思索地回應道:“當然不能了,還沒有到季節呢。”當時,我很疑惑,爺爺這個種地能手怎么突然問這么簡單的問題。爺爺接著我的話說:“對啊,農民種地從來不想著什么時候能收獲,收了玉米之后,要松土、耙地、打蟲,然后播上小麥種子,接下來,還要施肥、除草,好不容易小麥長起來了,遇上風不調雨不順的時候,麥子還要遭殃,我們能干的就是做好每一步工作。”
原來,爺爺這是用種莊稼的經驗在教我做事的道理,告訴我學習要像種莊稼一樣,不能剛播上種子就想著收成。
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再胡思亂想,安心備考,就算到考試的前一天,我的心態也很好,只當地里麥子熟了,這是我去收麥子的時間。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讀了更多書,接觸到很多大學問家,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倡導好學、務實的態度,曾國藩有“莫問收獲,但問耕耘”的人生哲理。幸運的是,我的爺爺很早就用最樸實無華的傳授方式讓我懂得了這兩個道理,而用爺爺的話來說就是——“人要實,火要虛”和“像種莊稼一樣讀書”。
我的家風沒有寫于匾額掛到高堂之上,沒有白紙黑字載于案卷之中,它不是耳提面命的嚴苛規矩,但如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像空氣一樣伴我成長。一想起那最樸實的幾句話,我就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人做事,我想這就是我的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