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光鮮背后的噩夢

余馳疆　陳尚文

《天空之城》海報。這部電視劇以23.8%的收視率刷新韓國有線臺最高紀錄。

韓國編劇，畢業于高麗大學，現為朝鮮大學文藝創作學教授。1992年開始電視劇本創作，2005年因電視劇《綠薔薇》成名，2009年憑借電視劇《神的天平》獲百想藝術大賞最佳編劇。最近，由其編劇的《天空之城》大結局，收視率刷新韓國有線臺紀錄，引發激烈討論。

韓劇《天空之城》落下帷幕，23.8%的收視率刷新韓國有線臺最高紀錄，比曾經大火的《請回答1988》高出5個百分點。可以說，這是一部“奇跡之劇”。

有多奇跡？兩個月內，收視率從不足2%到超過20%，堪稱逆襲;一幫中年演員同臺飆戲，粉絲數直逼偶像團體，配角參與錄制的綜藝打破歷史收視紀錄;最后一集引發全民討論，甚至有觀眾去青瓦臺抗議要求重拍……《朝鮮日報》評價：這是一部創造歷史的電視劇。

何以創造歷史？有人說因為劇情太魔幻，孩子為讀書崩潰，家長為孩子下跪，老師為分數犯罪的情節聞所未聞;也有人說人設太新鮮，頂級社區居民、高考協調員、家長聯盟見所未見。但編劇俞賢美說：“魔幻嗎？可這都是現實啊！”

一人高考，全家瘋癲

在電視劇里，有一個名叫“天空之城”的高級小區，住的全是身處韓國精英階層的醫生或律師家庭。家長們為了讓孩子“世襲”家族財富、名譽和地位，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推進名牌大學之門。因此，高考成了所有家庭的唯一使命，一切必須為高考讓路。故事圍繞小區中的5戶人家展開，他們用盡人力物力，引發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沖突。

在這樣的環境中，家長們一個個看上去每天都神經緊繃。把孩子送進名校的成了偶像，不給孩子報補習班的成了眾矢之的，還衍生出一個全新的職業——高考協調員。所謂高考協調員，相當于孩子的高考私人教練，從應試訓練、考題預測到社團活動、社會實踐，甚至學生會選舉，協調員都會一一搞定。劇中的金牌協調員名叫金英珠，她為讓學生考上最高學府不擇手段：催眠學生，讓學生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后離家出走，她稱之為“復仇動力法”;勾結學校老師，偷出試卷讓學生練習，最后門門滿分;為了隱瞞自己的罪行，她甚至把舉報自己的女孩推下陽臺殺人滅口……

俞賢美 韓國編劇，畢業于高麗大學，現為朝鮮大學文藝創作學教授。1992年開始電視劇本創作，2005年因電視劇《綠薔薇》成名，2009年憑借電視劇《神的天平》獲百想藝術大賞最佳編劇。最近，由其編劇的《天空之城》大結局，收視率刷新韓國有線臺紀錄，引發激烈討論。

通過這些邪門歪道，金英珠創造了100%首爾醫科大學合格率的神話，劇中女主角、走火入魔的家長韓書珍更是不惜借錢、下跪，只為請金英珠來做女兒的協調員，也因此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讓家庭和整個社區都陷入深淵。

另一個讓觀眾欲罷不能的看點，則是編劇俞賢美犀利又準確的臺詞。考上醫大的孩子說，“我想當醫生，是因為我媽讓我當的;我考醫大，是為了做到對媽媽的孝順”;給協調員下跪的母親說，“一輩子過得再好，如果子女失敗的話，人生也就是失敗的”;考試沒考好，家長說，“既然考不出好的成績，你干嗎要睡覺，你有什么資格睡在床上，你憑什么成為我的孩子”;而毀了許多孩子和家庭的協調員說，“毀了他們的不是我，而是父母想讓孩子成功的無邊欲望”……

通過如此基于現實又超越現實的設定、走心又虐心的劇情和一針見血的臺詞，《天空之城》成功了。而在跌宕起伏的劇情之外，許多家長心有戚戚焉，因為他們看到了故事背后的社會現實，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教育理念。電視劇播完，“考試”“大學”“補習班”成為韓國網絡熱詞，各大媒體對韓國當下的畸形教育和競爭提出質疑，關于家長和孩子關系的討論不絕于耳。《天空之城》成為黑馬，它的社會意義不言而喻，正如韓國《先驅經濟報》所說：“劇里的城堡就是我們的社會，是時候讓孩子們逃離城堡了。”

4年調查，看到了無數悲劇

打造出這樣一部具有現實意義的“爆款”電視劇，與編劇俞賢美原本的工作密不可分。由于身兼朝鮮大學文藝創作學的教授，她有很多機會和形形色色的學生與家長接觸：她曾收到一封郵件，家長向她講述了自己的孩子被高考壓力逼得自殺的真實故事;她曾看到新聞，有個女學生欺騙父母，假裝自己同時被哈佛大學和斯坦福大學錄取，最后被媒體曝光名譽盡損;她還聆聽過有心理障礙的學生傾訴，才知道高考過后進入大學，這些孩子有多么空虛和迷茫……而這些故事，最后都被俞賢美寫進《天空之城》，成為劇中5個家庭各自的經典案例。

作為一名母親，俞賢美也真切感受到來自社會的壓力，她一直希望寫出一部關于教育的電視劇。4年前，俞賢美就開始了構思與調查，在大量的走訪中，聽到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故事。她發現，韓國人對于名校的執念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在韓國的大企業中，70%的高管來自三大名校，即首爾大學、高麗大學、延世大學（這三所大學簡稱S.K.Y，也是俞賢美起名《天空之城》的靈感），而韓國的公務員系統中，80%都來自這三所學校。除此之外，人口不到全球1%的韓國人，在美國所有大學的留學生比例中超過10%。可見，韓國人的社會精英意識已經深入骨髓。

《綠薔薇》劇照。

《新娘面具》劇照。

俞賢美以編寫肥皂劇成名，近年轉型創作出更具社會現實意義的作品《謝謝你！兒子》劇照。

更夸張的是，這種意識導致許多偏激的社會現象。為了考入三大名校，學生每天只留出吃飯時間，學到流鼻血是家常便飯，韓國學生的學習時間是世界平均水平的兩倍;首爾中心區江南區的昂貴補習班名額爆滿，更是誕生了強迫孩子讀書到午夜的“江南媽媽”;名校教授成為社會頂層，有人為了教授頭銜不惜行賄十幾萬美元;每年高考前后都會有不少學生自殺，韓國自殺率常年居世界前三、亞洲首位。

“見過許多家長，做過很多調研之后，我深刻了解韓國的教育氛圍給孩子造成了多惡劣的影響。我寫這部劇的時候就想，能不能因此挽救一個家庭呢？能不能讓那些把自己意志強加給孩子的家長醒悟一些呢？”于是，在現實素材的基礎上，俞賢美給了《天空之城》一個看似荒謬實則合理的設定。荒謬在于真實的韓國并不存在所謂的高考協調員、天空之城社區;但合理的是，劇中每個家長把高考視為命運齒輪和人生目標的野心，與現實如出一轍。

從小情愛到大社會，做有責任感的編劇

如果不是《天空之城》，俞賢美在韓國主流媒體中絕不會有如此大的討論度。在這之前，她一直是一名產量不高、行事低調的編劇，偶爾去大學講課，得空寫寫劇本，人生經歷十分簡單。

不過，這位貌似普通的女編劇卻有著十分閃亮的學歷背景。她是韓國名校梨花女子大學和高麗大學的畢業生，精通法語。因此，在《天空之城》中，精英父母們才能脫口而出哲學家的名字、法國藝術品的歷史，還有各種文學著作中的經典名句。

1992年，俞賢美開始電視劇本創作，最初的9年時間都在圈內默默無聞，直到2001年向電視臺投稿獲獎，才算正式進入行業。2005年，俞賢美編寫了電視劇《綠薔薇》，登陸首爾廣播公司（SBS），才算有了成名作。《綠薔薇》是一部典型韓國肥皂劇，講述了男主人公遭人陷害、改名重生、一路復仇的故事。這部劇收獲了不錯的收視率，也讓俞賢美一度陷入相同的套路中。在這之后的10年，《神的天平》《新娘面具》《黃金交叉》，她的多部作品都離不開命案、復仇、愛恨糾葛。雖然這些作品為她贏來了人氣和百想藝術大賞（韓國影視界最高獎項之一）的最佳編劇獎，但也讓她對自己的作品越來越不滿意，希望能寫出具有社會批判性和反思價值的劇本。

2014年后，俞賢美逐漸改變創作風格和題材，從個人的復仇故事轉向家庭、社會矛盾的描寫。次年，她打造了一部名為《謝謝你！兒子》的迷你劇，用短短兩集的內容講述了兩個貧富差距明顯的孩子的復讀故事——一個爸爸有錢但不管孩子，另一個爸爸沒錢卻管孩子太多，將兩種教育理念和兩個社會階層的矛盾展現得淋漓盡致，影射了韓國家庭中父母教育觀和孩子成長的微妙關系。這可以算是她寫《天空之城》前的試筆。

《天空之城》爆紅后，很多媒體想要采訪俞賢美，她都一一拒絕。她認為，編劇還是應該站在屏幕后面，才能真正看清這個世界。她有一句口頭禪，“事必歸正”，意思是說“相信所有的事最終將回歸到正確的道理上”。俞賢美說，這就是她的職業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