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內蒙古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學高三(13)班 王湛

起風了。蘇武瞇著眼,慢慢看清了城頭上那列隸書。“蘇大人,已到西安門。”
“蘇武抬了抬頭,陽光刺眼,他用力舒展了幾下眼角密紋,問道:“是太常寺蘇大人派你來的吧,當年我們……”
“武帝時蘇氏全族便已被流放。”
一縷陽光搖搖晃晃地射入了馬車,終于灑在了那根節杖上。他突然想起十九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晴天,隨即輕輕撫摸著有些溫暖的木柄,“這么多年,沒變的只有你吧。”
他閉上眼,等著那些往事像潮水般涌來。蘇武第一次捧起節杖,是在未央宮的前殿上,五色流蘇、華貴氈毛,映得他那身嶄新的中郎將服飾愈發英武。“蘇卿!邊地百姓安危盡在汝身。”年邁雄渾的嗓音在耳邊回響,他挺身扶杖叩首。再抬頭,卻瞥見飛將軍那猶疑的目光。“難道行伍半生不得封侯的他,當年也是這般?”
命運的車輪滾滾而來,裹挾著理想和歲月走向遠方。無暇思索,蘇武跨上了北上的駿馬,西安門前人山人海,看見那華貴的節杖,竟引得一陣歡呼。塞上寒風起,夜已深。尚未等及單于的禮遇,便卷入了叛亂的旋渦,蘇武不會想到,為了一片曙光,十九年風華歲月竟如黃沙一般隨風而逝。
他從失望到絕望,南望中原,漢家天子的朝堂里似乎已忘卻了持節未歸的使者。北海的風來了又去,月卻下枯草變綠變黃又變枯。衛律提劍而來,拭去了虞常的鮮血,叫道:“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今不聽吾計,后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蘇武沉默著,看著這先歸漢廷,又降匈奴的丁零王,胸中燃起憤怒的火焰,“衛律,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叛主背親,何以汝為見?”
朔風又起,大漠飛雪,衛律走了。他只得伴著雪水,將氈毛與草皮一起吞下。天山月冷,北地無音,縱然天下負武,武亦不負天下。最后一場冬雪過去,李凌來了。酒至酣處,李凌痛斥武帝晚年專斷無道,百官無罪而處刑者十之五六,接著便勸蘇武棄了那節杖。二人相顧無言,卻聽得帳外羊群鳴叫,原來是北海邊上那片土地上被春風吹開了浮土,竟露出了幾抹彩色。李凌不解為何如此極寒之地也會有野芳盛開,身前蘇武卻飲盡杯中殘酒,大笑道:“武知將軍仁義,然武生為大漢臣,死亦大漢魂。右校王勿復多言。”語罷,提起那光禿禿的節杖牧羊去了,只留下李陵悲涼的歌聲在風中回蕩。
中原的信使始終帶來了回朝的小馬車。再回首,卻盡是白發之人。十九年孤獨守望,終于踏上了回家的方向。單于看見那根早已如竹竿一般的節杖,笑他枉費了半世榮華,蘇武直了直腰,慷慨言道:“未負此節,不悔!” 余音未絕,那馬車便轔轔去了。
蘇武睜開眼,看著這人影疏疏的西安門,好像沒人打算去迎接一個守節邊地十八九年的老人。未央宮前柳色不改。好像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變。蘇武明白,他不再是那個前程似錦的年輕人了。新皇帝登基,是要找幾個前朝老臣,做做賢君的樣子的。
“武居匈奴十九年不降,復為右曹典屬國,賜帛匹……”
夜深了,墻外有聲:“這蘇武是誰?”
“在匈奴待了十九年不投降,一定是伯夷叔齊般的人啊!”
蘇武默然不語,一把扯過錦緞輔在身上,忽聞檐下有陣風聲。起風了?無妨,恰得此風,北海畔的野花也該開了。蘇武是誰?蘇武就是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