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作者有話說:這個故事完成于情人節。能在這樣的節日里,讓故事里的兩人幸福地在一起,即使情人節沒人來找我,我也一點都不沮喪,一點都不難過,一點都不想哭哦。最后,希望這個故事能給你帶來些許溫暖。
照亮世間萬物的,是太陽。
照亮我的世界的,卻是你。
Scene 01
春末的一個清晨,蘇可紀去澆花。
梔子花叢里憑空出現一只白兔子,它的三瓣嘴快速抖動,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偷吃暴露后,兔子撒腿就跑,她連忙追了上去。
兔子逃到一堵圍墻前,墻上有扇虛掩的門,它鉆了進去,她跟著推開門。
愛麗絲追著兔子,抵達不可思議的世界。蘇可紀追著兔子,看到的卻是言挽晝。
這扇門緊連他家的車棚,少年在洗車,許是聽到推門聲,轉過身來。
蘇可紀躲閃不及,被他手里的水管澆了個透心涼。
他丟下水管,笑意盈盈地跟她打招呼:“蘇可紀,早上好。”
“早……你能不能借我一條毛巾?”
言挽晝家里沒有其他人,他讓她進屋,給她拿來毛巾。
房子采光很好,陽光穿透淡綠色的落地窗,奢侈地潑灑在白色的瓷磚上。客廳里擺放著幾個巨大的水族箱,里面鋪有細沙和石子,養著形態各異的水草,構成一個個微型生態圈。
見她盯著水族箱看,少年介紹道:“這些是我養的水草,你如果喜歡,我送你一些?”
“不用了,我媽討厭潮濕。”她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你家是不是有一只耳朵黑色的白兔子?”
“它叫將軍,今年三歲,你怎么知道?”
她一路追過來,本想找兔子的飼主算賬。聽說兔子是他養的,她就不打算計較了。
“它吃了我家的花,我追著它過來的。你記得看好它,免得它下次跑出去亂吃東西,食物中毒,搞不好還變成流浪狗的盤中餐。”
言挽晝認真地點頭:“我會的。它吃了你的什么花?”
“梔子花而已。”她打了個噴嚏,“我要回家換衣服,再見。”
言挽晝送她到門口,經過院子,那只兔子屁顛屁顛地奔向他。
少年抱起兔子,抓著它的前爪朝她揮手:“將軍,跟可愛的小姐姐告別。”
蘇可紀忍俊不禁,他才是可愛的小哥哥吧。
Scene 02
剛接觸時,蘇可紀覺得言挽晝挺奇怪。
他們班每周三下午最后一節課上體育課,教學樓離操場挺遠,蘇可紀會把她的包背去操場,下課后不用回教室,直接回家。
那天解散后,她的包竟不翼而飛。
她一邊在心里咒罵著偷包的人,一邊在樹下走動,試圖找出犯人留下的蛛絲馬跡。
這時,言挽晝走過來:“蘇可紀,你在干什么?”
“我的包不見了。”
“我陪你一起找。你的包放在哪里,長什么樣?”
言挽晝是班級里最出挑的男生,人緣很好,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存在,她不想麻煩他。
“不用了。”
少年仍堅持道:“一點也不麻煩。你能告訴我,你的包長什么樣嗎?”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既然他這么熱情,她唯有如實回答:“黃灰色條紋的背包,還有一個布丁狗……黃色小狗的掛飾。”
這個背包是蘇可紀去年托在日本留學的堂姐買的,自從國內某當紅明星背了同款包,現在大街小巷都是這款包。她最討厭“撞包”,為防止被人拿錯,特意掛了個布丁狗掛飾在上面。
“我剛剛好像看到一個女孩子背走了。你別擔心,我記得她的長相,我幫你找出她。”
“你打算怎么找?”
穗森高中的學生接近八千個,哪怕是讓這些人排成隊來讓他查看,也得花好長時間,更別提那人已經沒入偌大的校園里。
“首先,我們先確定她所在的班級范圍。”
根據言挽晝描述,拿走蘇可紀背包的女生穿著運動服,應該也在上體育課。
每個年級的教師辦公室墻上都有課程表,高三沒有體育課,他們只需查出高一和高二有哪些班級今天下午最后一節課上體育課。
縮小范圍后,要找到她就容易多了。
他們往教學樓走去。經過校超市,蘇可紀叫住他:“我們去買點吃的吧,我請客。”
穗高下午五點半下課,六點半上晚自習,中間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她是走讀生,不上晚自習,晚點回家吃飯也沒關系。
言挽晝要上晚自習,總不能讓他因為幫她找背包而餓肚子。
她打算結賬,才想起校園卡放在背包里。
言挽晝接過她手里的一堆東西,說了句全人類都愛聽的話:“我來付。”
“等找回背包,我把錢還你。”
少年沖她笑道:“不客氣。蘇可紀,你太滴水不漏了,偶爾也要示弱,給別人一個跟你成為朋友的機會。”
她攤手:“真朋友應該互幫互助,不該光占你便宜。你幫我找背包,我已經麻煩到你了,再讓你請我吃飯,就是仗著你人好,刻意占你的便宜。”念在他人不錯,她才好心提醒他。他這樣子,出了社會絕對吃虧。
他幽幽地說道:“我不介意被你占便宜。”
蘇可紀不太理解為什么有人愿意被人占便宜,她催促他:“時間不多了,我們快走吧。”
管他怎么想,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她的背包。
Scene 03
根據課表,他們找到八個符合條件的班級。換而言之,除了他們班,還有七個班級今天下午最后一節課上體育課。
言挽晝將這些班級記錄下來:“蘇可紀,剩下的交給我。你能不能把你的聯系方式告訴我?找到她后,我好通知你。”
她將手機號碼寫給他,又想起手機放在背包里,即使他打電話,她也接不到。
她只好說:“我今晚也上晚自習,你找到包,直接給我吧。”
背包被偷,她準備帶回家看的書都不見了,明天還有數學小測試,她留在學校學習,總比回家發呆好。
第一節自習課下課,言挽晝來到她的面前。
“蘇可紀,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包?”
他拎著一個背包,拉鏈上掛著布丁狗掛飾,赫然是她丟失的背包。
“對的,你怎么找到的?”
她興奮過度,騰地站起來,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呼吸清晰可聞。
言挽晝耳根發紅,后退一步:“我是學生會的干事,每周有一個晚上要去巡邏,監督晚自習紀律。”
今天晚上,他和其他負責巡邏的學生換班,到那七個班級尋找。
他在高一的一個班級里,找到拿走她背包的女生,問過她,才知道是一場烏龍。
那名女生的同桌,和蘇可紀背同款包。他們班今天有八百米小測試,她同桌跑完后暈倒了,被送去醫務室。女生看到樹下的同款背包,還以為是她同桌的包,便背回了教室。
由于她的同桌晚自習請了假,若不是言挽晝找上門,女生還不知道自己好心做壞事。
蘇可紀打開錢包:“我把晚飯錢還你。”
少年沒接,他期待地看著她:“蘇可紀,下晚自習以后,我們一起回家吧。”
小學畢業以來,她就沒有跟誰結伴回家過。言挽晝剛幫了她的忙,既然他開口,她不好拒絕:“可以啊,不過,你跟我順路?”
“我跟你住一個小區,你好歹關心關心同班同學。”
她不以為然:“關心同學不代表要關心到知道同學住哪里的程度。”何況父母去年才帶她搬到這個小區,她連鄰居都沒認全呢,怎么會知道他住哪里。
晚自習下課后,一路上,言挽晝話題不斷。
看到路邊的樹,他說:“這是白樺樹,俄羅斯的國樹。書上說,古代的俄羅斯沒有紙,那里的人剝下白樺的樹皮寫信,送給遠方的人,是不是很浪漫?”
路過噴泉,他說:“這個水池里有一條很大的鯉魚,歲數很大,據說我爺爺年輕時就有了。有空時,我會來喂它。”
“言挽晝,你原來是話癆屬性?”
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當然不是,今晚跟你一起放學,我太高興了。”
——有什么好高興的?
更讓她困惑的是,從這天起,言挽晝不斷地跑來找她說話,跟她借筆記抄,請她吃零食。
他熱情似白晝的太陽,而她則像一顆暗淡的星,兩人相差太大,他為什么要接近她?
Scene 04
暑假到來,蘇可紀去海邊的阿姨家避暑。
附近有成片被開發商放棄的爛尾樓,午后日照不那么強烈,她會帶上素描本去畫畫。
這天下午,她照常來到矗立于暮色里的建筑物前,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
“蘇可紀,真巧啊。”
海風濕潤,晚霞仿佛一攤冷卻的紅茶,她回頭,看見了言挽晝。
陌生的環境里遇見熟悉的人,人們往往會心生親切。少年穿白色T恤和牛仔褲,讓人聯想到藍天白云,清新動人。
蘇可紀愉快地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叔叔在附近開旅館,我過來幫忙。”他看穿她的心思,指指爛尾樓,“你要進去看看嗎?有驚喜哦。”
這些建筑物大部分只建好框架,沒安裝門窗,從外面一看,屋里黑洞洞的。蘇可紀一直想進去探險,又害怕有怪物。
他的話讓她好奇:“什么驚喜?”
言挽晝帶著她走進其中一座別墅。別墅有地下室,壁燈昏暗,空氣中彌漫著腥咸的海水味。眼前的景象讓蘇可紀震撼:地下室里擺放著幾十個水族箱,每一個的上方均有水族燈,箱內養著色彩斑斕的各類軟體珊瑚,在燈光下悠然自得地蠕動。
言挽晝告訴她,他叔叔原來開水族店,后來倒閉了,就把店里的珊瑚安置到這里。
“你知道嗎?軟珊瑚看著像植物,卻是動物,由無數珊瑚蟲組成。是不是很神奇呢?”
蘇可紀打量水中蠕動的軟體珊瑚,大驚小怪地問他:“它們會不會咬人?”
“你摸摸看?”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算了。”
少年逐一檢查水族燈是否有異常,珊瑚對燈光要求挺高,得定期檢查水族燈。
聽到角落堆放雜物的柜子下面傳來窸窣的聲響,蘇可紀嚇一跳:“言挽晝,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會不會是老鼠?”她最討厭老鼠。
“別怕,我過去看看。”他鉆到木柜子底下,抓出一樣東西,“是螃蟹呢。”
這一帶離海很近,退潮時,經常有螃蟹之類的生物潛入房子里。
有年秋天發臺風,他叔叔在屋子里捉到二十幾只螃蟹,叫他過來,吃了頓芝士螃蟹火鍋,聽得蘇可紀艷羨不已。
言挽晝抓到的螃蟹還不夠塞牙縫,他們來到海灘,將螃蟹放生。
蘇可紀朝螃蟹揮揮手:“等你長大了,再來找我吧。”
“聽你這么說,它大概不敢來。”
放珊瑚的別墅里有古董沙發,通了水和電,還挺安靜,蘇可紀不時過去畫畫。
看到她畫的畫,言挽晝驚嘆:“蘇可紀,你畫得這么好,未來一定能成為大畫家。”
“你可別告訴別人,我會畫畫。”
他不理解:“為什么?如果我畫畫像你這么好,一定到處炫耀。”
“初中時,因為知道我會畫畫,班上的黑板報全部是我一個人畫。”她美好的午休時間,可不是用來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我幫你保密,但有條件——”少年笑得燦爛,“你得為我畫一幅肖像畫。”
這個條件不難實現,她答應了。
蘇可紀將畫好的肖像畫交給他,少年很開心,還說要買個畫框裱起來。
她畫得并不好,他的反應也太夸張了吧。
不過,畫畫的才能得到認可,她還是由衷地感到高興。
Scene 05
高三開學,他們搬教室到新教學樓。
一個女生是否受歡迎,基本能從幫她搬書的男生的數量判斷。例如他們的班花,連外班的男生都來了好幾個,一群男生為了搬幾本書,爭得面紅耳赤。
蘇可紀正看著熱鬧,言挽晝朝她走來:“書很重吧,我幫你搬。”生怕她拒絕,他連忙搬起她整理好的一沓書。
沒想到她還是有點受歡迎的,她心情大好:“麻煩你了。”
路上,他問她:“蘇可紀,你決定要報考的大學了嗎?”
風吹動樹葉,枝葉的縫隙中落下的光斑,在他身上游走,仿佛白晝里的螢火蟲。
這真是個挺頭痛的問題。以她的成績,她考重點大學挺懸,普通大學多如牛毛,她并沒有特別想報考的學校:“還沒呢。”
“等你決定了,記得告訴我。”他補充道,“我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學。”
“為什么啊?”他們擅長的科目不太一樣,他何必委屈自己。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上大學后,我想繼續跟你做同學。不行的話,當校友也不錯。總之,我想去一個能看到你的地方。”
蘇可紀光顧著和他說話,沒留神腳下,一腳踩中一大坨口香糖。
言挽晝撿來一根樹枝,還抱著書,在她的面前蹲下。
“我幫你弄掉。”
她挺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吧。”
“你把腳抬起來,很快就好。”
少年殷切地仰望她,眼眸黑黝黝,讓她想起鄰居家英俊友好的大金毛。要不是雙手抱著書,她估計會忍不住摸摸他的頭。
言挽晝將粘在她鞋底的口香糖摳掉,丟進垃圾桶,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她撲哧一笑:“既然你覺得惡心,為什么還要幫我?”
他說繞口令似的答道:“我覺得惡心的是吐口香糖的人和他吐出來的口香糖,你又不惡心。”
她算是對他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下次如果我們班參加辯論比賽,我一定推薦你。”她真心覺得,沒有誰說得過他。
少年不明所以,仍笑道:“你肯在臺下替我打氣,我絕對參加。對了,以后你會來上晚自習嗎?如果來的話,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吧。”
她無奈地說:“我也想不來,可是不行。”
班主任以學業緊張為由,要求所有高三學生都必須上晚自習。蘇可紀在家也能認真學習,來上晚自習,反而要浪費半個小時在路上,多不劃算。她無法對抗班主任,只能服從。
蘇可紀回家吃了晚飯,第一天上晚自習,她估算錯時間,遲到了。
她一路小跑,和戴著紅臂章、手拿登記本的言挽晝不期而遇。
少年朝她眨眨眼:“下不為例哦。”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往教室跑去。
上課許久,蘇可紀正埋頭做題,有人敲了敲她的課桌。
她抬頭,看到笑意盎然的言挽晝:“數學老師讓我幫他把選擇題改完,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也過來幫忙。”
“你為什么不叫別人?”只要他開口,多得是人愿意。
“因為我想叫你幫忙。”
他答得理直氣壯,她找不到話反駁他。
Scene 06
晚自習下課回家的這條路上,有很多賣小吃的攤位,熙熙攘攘,一路飄香。
天氣轉冷,食欲旺盛,回家路上,蘇可紀總忍不住買一份小吃,邊走邊吃。
媽媽從不讓她吃路邊攤,為了趕在回到家前吃完,她每次都吃得很急,把兩邊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言挽晝沒忍住,戳了戳她的臉頰:“你這個樣子挺像我養的兔子,很可愛。”
她抽空打掉他的手:“你別亂碰我,小心我咬人。”
他厚著臉皮說道:“我不介意被咬,你輕點。”
這天回家路上,她瞥見路邊賣手抓餅的攤位,不禁問言挽晝。
“之前去你家,你養的那些水草能吃嗎?有海草好吃不?”
“部分可以作為動物飼料,給人吃的話,口感不好。”
言挽晝停下來買手抓餅,又問她:“我請客,你吃什么?”
近期吃多了小吃,蘇可紀的體重不斷上升。她下定決心減肥,特意不帶錢,聽到他說請客,她還是無法拒絕美食的誘惑。
她盯著下面一長串的菜單:“我要加火腿腸、加肉松、加魷魚、加海草、加……”
少年微笑著告訴攤主:“她要最大份的。”
他這么了解她,難道在他的眼里,她就像一個移動的飯桶?
攤主做餅時,他們繼續談論水草的話題。
言挽晝小時候,當生物學教授的父親,曾帶他去調查本市的水草分布狀態。臨春市共有十八種水草,數量在全省名列前茅。同一條河流,不同區域的水草種類也不同,他們父子調查過本市所有水域的水草分布狀態,還繪制了水草地圖。
說到水草,蘇可紀想起一件事。
大約是十歲那年,她跟爸爸去拜訪客人,還掉進河里。那段河流的水草很特別,像綠色的棉絮,頗為扎手。
言挽晝根據她的描述,判斷道:“你說的應該是剛毛藻。”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臨春市哪些水域有剛毛藻?”
見她表情嚴肅起來,少年問道:“怎么了?”
“我想找一個人。”
蘇可紀的爸媽結婚時,外公強烈反對這樁婚事。婚后,媽媽再沒有跟外公來往。逢年過節,爸爸會瞞著媽媽去看望外公,雖然外公從來沒有讓他進門。
蘇可紀十歲那年,有一天,爸爸說帶她去釣魚,實則帶她去外公家。
爸爸將她留在外公家,讓她陪陪老人家,說晚上再來接她,便帶上釣魚工具離開了。
午睡時間,老人家戴上老花眼鏡,認真地給她讀故事。蘇可紀認床,沒睡著,外公反而睡著了。她溜到河邊玩,卻掉進水里。
媽媽一直對爸爸看望外公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件事后,她禁止他再去見他的父親。
蘇可紀說到這里,無奈地攤手:“我媽被我爸慣壞了,無法無天。她明知道是我自己不聽話亂跑出去,卻還是要怪外公沒看好我,真讓人無語。”
奇怪的是,我們通常能輕易原諒陌生人,卻無法原諒親人,明明后者才是最該珍惜的人。
“看來,你跟你媽媽很像。”被蘇可紀瞪了一眼,他連忙改口,“你通情達理,溫柔善良,跟她一點也不像。”
不管過去發生什么,他們都是親人,蘇可紀希望能跟外公冰釋前嫌。可她不知道外公家的地址,如果問爸媽,他們應該不肯告訴她。
聽言挽晝說到水草,她忽然想,或許能根據這條線索找到外公。
“我回家找找水草地圖。”
翌日,言挽晝真的帶來了水草地圖。根據地圖,臨春市有剛毛藻的水域有三處,離得比較近,應該一天能找一遍。
“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下次月假,我自己去就行了。”
爸媽都做外貿工作,近期他們要為圣誕購物季備貨,忙得很。即使自己出門一整天,她也不擔心被發現。
“我們一起去吧,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既然他堅持,她就接受他的好意:“好,出發前一天,我把碰面的時間和地點告訴你。”
蘇可紀一直不愿依賴別人,怕欠人情。
現在,她改變想法了。有個能夠隨時依靠的人,其實是件很幸福的事。
Scene 07
月假到來,言挽晝在小區入口等蘇可紀。
難得跟他出門,她特意穿了條湖藍色長裙,搭配薰衣草色上衣。
之前追兔子跑到他家,她穿的是洗得發白的寬松家居服。讓他看到那身打扮,實在太丟臉,她至今還耿耿于懷。
言挽晝打量她,絲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艷:“這身搭配很適合你。”
蘇可紀被他夸得臉紅,慌忙解釋道:“今天說不定能見到外公,我總不能不修邊幅……我們出發吧。”
“也對。”他接過她手里的一堆東西,“你帶了什么?”
“都是吃的。”
按照水草地圖,他們進行地毯式搜索。
中午時分,兩人找到一處樹蔭下的涼亭吃午飯。蘇可紀帶來的東西,除了準備給外公的手信,還有他們的午飯——雞蛋三明治和紅茶。
言挽晝咬了一口三明治,贊不絕口:“蘇可紀,你挺有成為賢妻良母的潛質。”
“我才不要成為賢妻良母呢。我媽說,做飯這種事,心情好的時候做做就可以,其他時候交給男人做就行了。如果一個男人連飯都做不好,要他有何用。”在他們家,爸爸地位最低,不僅要上班,還要做飯,負責吃掉他們母女不吃的肥肉。
少年聽完,下定決心般說道:“我會努力成為一個會做飯的男人。”
蘇可紀想象一下他系圍裙的樣子,揶揄道:“沒必要吧。你這么受歡迎,多得是女孩子搶著給你做飯。”
他搖頭,凝視著她:“我不需要。”
“你吃完了嗎?吃完,我們繼續去找。”
經過漫長的尋找,他們來到梧桐山水庫下游。
兩岸房屋林立,蘇可紀找到一棟外墻爬滿爬山虎、門口有兩只石獅子的老房子。這處房子,和記憶里爸爸帶她來看望外公的地方基本吻合。
言挽晝不打擾她跟親人見面,到附近的便利店坐著等她。
來的路上花費太多時間,蘇可紀沒有逗留多久。她跟外公告別,承諾會再來看他。
她和言挽晝往回走。夕陽的余暉迎面而來,將兩人的影子拖到身后,像長了條尾巴。
經過河邊,蘇可紀停步:“我掉進河里,其實是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小男孩。我將他拉上岸后,跑回外公家,叫他幫忙救人。當我帶著外公來到岸邊,小男孩卻不見了……大人們都不相信我救了人。”
“我相信你。”言挽晝頓了頓,還是決定告訴她,“你說的那個小男孩是我。蘇可紀,你應該知道,我很擅長記人,你忘了我沒關系,我認得你。”
蘇可紀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幫我找背包,主動幫我搬書,還陪我來找外公……該不會都是因為我救了你吧?”不等他回答,她慌忙往前走,“我們快回去吧。”她忽然害怕知道答案。
太陽落入地平線,她的心,也跟著陷入黑暗里。
Scene 08
言挽晝的父親是生物學教授,他很崇拜父親,哪怕他忙于調查,很少回家。
他十歲時,父親做水草分布調查,開始帶上兒子,試圖培養他對生物學的興趣。
難得有機會與父親交流,即使蚊蟲很多,太陽很曬,雜草經常劃破他稚嫩的皮膚,他還是很樂意跟父親去做調查。
那天,他照例跟父親出門做調查。父親要去水深的下游,讓他在樹下等他。天氣炎熱,他挽起褲腿,依葫蘆畫瓢,學著父親從水里撈水草進行觀察。
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小女孩走來,大聲問他:“你在干什么?很危險哦,快上岸吧。”
他嫌她煩:“我在調查水草,你別吵我。”
“我不吵你,我就在這里看著你。”說著,她在草地上坐下。
父親做起調查來,往往廢寢忘食,午飯時間過去,他遲遲沒回來,言挽晝早已饑腸轆轆。
烈日當空,說不清是餓壞了,還是中暑,少年頭昏眼花,一頭栽進河里。
水不深,卻足夠沒過他的口鼻。恐懼如河水將他包圍,他想叫父親,一張嘴,冷冷的河水直灌進來。
所幸,岸邊的小女孩費盡力氣,將他拖上岸,又跑去叫大人。
她走后,父親剛好結束調查回來,見兒子渾身濕透,一把抱起他,沖向就近的醫院。
他本來早已淡忘這件事。上高中后,他加入學生會,有一次跟高二的學長去給衛生區打分,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她站在樹下,百無聊賴地用鞋尖畫畫。
言挽晝一眼認出,她是當年的小女孩。
他的教室跟她的離得很遠,為了看她一眼,他經常繞遠路,從她的班級門前路過。
少女會從圖書館借書看,他悄悄查看借閱名單,把她讀過的書借閱一遍。看完所有她借過的書,他們間的距離,仍沒有縮短一毫米。
文理分班后,他們被分到同一個班,他總算有機會接近她。
可是,從外公家回來后,蘇可紀一直在回避他。
他究竟做錯了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問她,少女卻不給他機會。
高考在即,他只能專心備考。
考完最后一門科目,暴雨如注,雷聲滾滾,仿佛天下千萬考生內心的咆哮。
回教室的路上,言挽晝看見了蘇可紀。她惆悵地望著雨幕發呆,長發沾著無數塵埃般的小水珠,像蒙著一層薄紗。
“傘給你。”少年上前,將雨傘塞到她的手里,轉身沖進雨幕。
他跑出沒多遠,聽見身后傳來少女焦灼的聲音——
“言挽晝……”
他停下來,被雨淋得睜不開眼,憑聲音判斷她的方向,竭力朝她揚起笑容。
頭頂冰冷的雨戛然而止,少女撐著傘追上來,沒好氣地瞪他:“你把傘給我,自己卻淋雨,你笨啊?”
少年抹了一把臉,無辜地說道:“你不是不想見到我?所以,我只好從你面前消失。”
“我可沒這么說。走吧,你快回去換身衣服,免得感冒。”
“既然你不是不想見到我,明天的同學聚餐,我能坐你旁邊不?”
雨水冰冷,他的眼神卻熾熱無比,她輕咳一聲,臉頰有紅暈炸開——
“隨便你。”
Scene 09
門鈴聲響起,言挽晝打開門,看到了蘇可紀。
“你怎么來了?”
她提著一大堆東西,耳根發燙:“不是你說想喝皮蛋瘦肉粥的嗎,很快就好,你先歇著。”
考完試那天淋了雨,言挽晝患上重感冒,沒法參加同學聚餐。
今天早上,蘇可紀打電話給他,想問他感冒好點了沒。少年大概是燒糊涂了,只回了她一句“我想喝皮蛋瘦肉粥”。
她本來懶得理他,又想起之前去他家,他父母都不在。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后還是放心不下他,厚著臉皮過來。
言挽晝喝過她煮的粥,氣色好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你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害怕。”
言挽晝對她的好,她起初覺得突兀,也曾疑心,他是否有什么企圖。
漸漸地,她忘卻這份疑慮,甚至不自覺地依賴起他。
當知道他是當年的小男孩,她頓時心生怯意。
假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恩,會不會有一天,他認為他的付出足夠償還她的恩情,就離開她呢?
鉆牛角尖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可她真的很害怕他會消失。
當你覺得一個人很重要時,他其實早已成為你很重要的人。直到可能失去他,她才發現,原來她是這么在乎他。
她不停地躲著他,擔心他會說,他確實是因為感恩才對她好。
可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她今天來,做好了接受真相的準備。
“我從沒想過報恩的事情。我接近你,是因為我對你很好奇。你在干什么,喜歡吃什么,說過什么話……我都想知道。父親是研究者,我也遺傳了他的研究精神,把你當成特別的觀察對象,時刻關注你的一舉一動。一般人把這種好奇,稱作‘喜歡。”
所謂好奇心,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正是愛的雛形。
畢竟,我們的眼睛想注視的,大腦所想念的,雙腿所追逐的,雙手想緊牽的……從來都只有我們所在乎的人。
Ending
高考分數出爐后,蘇可紀去言挽晝家填志愿。
他們尚且年輕,任何山盟海誓都不切實際。考同一個大學,相約未來,才是眼下最確切的浪漫。
討論完志愿,他們并排喂將軍吃菜。
少年跟她說起,這只兔子是他在菜市場買的,當時它受了傷。他等它養好傷,把它放生了。
“它認路很厲害,第二天又自己跑回來。從此,它成為我家的一員。”
蘇可紀打量這只兔子,想起了什么:“你有沒有帶它去過我家?”
“我經常帶它散步,有幾次繞遠路經過你家,可惜沒有遇見你。”
事情明朗了,這只兔子會跑那么遠偷吃她家的花,八成是言挽晝帶它去她家時,它看到那些翠綠的植物,垂涎欲滴,記住了路。
冥冥之中,有無數的偶然,構成了我們在一起的必然。
但是,這些偶然全是零散的點滴,是你的堅持不懈,將它們串成命運的紅線——緊緊地把我們連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