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么不愿意回鄉
——與一個新生代農民工的對話

□本刊記者 田文玲

小李和他的朋友們的喜怒哀樂，映射了新生代農民工對人生的追求、對社會的認識。不同于70后、80后農民工，90后乃至00后農民工對個人人生價值有著更明確的追求，對個人的發展和進步有著更加迫切的意愿。這是他們中一部分人離開家鄉的原因。當然，隨著鄉村的振興，這也終會成為他們回歸鄉村的動力。

小李的兼職

認識小李是一個偶然的機會。

25歲的小李是河南駐馬店人，曾經做過建筑工、當過快遞員。現在周末的時候兼職做起了自如搬家員。

小李已經在北京“漂”了6年。這6年間，他完成了戀愛、結婚、生子的“三部曲”。今年年初，小兒子的降生，讓他既開心又壓力倍增，也打亂了他的計劃。本計劃去南方闖蕩的他，不得不改變計劃：“聽老鄉說，南方掙錢更多，本來打算今年去那邊試試的，孩子剛出生，還是決定先不折騰了，在北京再拼一年。”

最初，說起自如搬家員的工作，小李滿臉的自豪，正規化、標準化服務，讓他覺得自己比一些其他搬家公司的員工更體面。

隨著熟絡起來，小李也訴起了苦：自如搬家平臺并不提供車輛，車輛都是自配；平臺抽成比例太高，不僅包括里程費，還包括樓層費；至于社保，那是沒有的。

不過，借助自如搬家平臺獲得的報酬，小李還是很滿意的。他說目前自己也是在嘗試著做，平時給人送貨，只接周末的單，每天至少接三個活，一個月下來也能掙個三四千元。他們車隊有二三十人，全職做的人，一個月收入一兩萬元不在話下。

“就是掙個辛苦錢。” 小李說當初加入自如搬家，除了想多掙點錢，實際上也想通過自如這個平臺讓自己在北京有一絲歸屬感，但現在發現自如搬家就是一個接活的中介。說到這里，小李露出了一絲失落。

一個簡單又復雜的職業

小李以前做過快遞員。

可以說，快遞員幾乎是農村男青年到城市工作的首選。據不完全統計，我國現在有超過300萬人在從事快遞行業。其中，青年占比最大，25—30歲占50%左右。

快遞門檻要求比較低。小李說，雖然有的快遞公司明確要求高中以上學歷。但在具體操作中，這條要求大多數時候是不被執行的，也很少有應聘的人能達到這個要求。有高中學歷誰還做快遞員？

快遞工作很辛苦，但比較賺錢。小李說，快遞員平均每日工作時間都會超過8小時，平均月工資6000多元，也有人可以達到1萬元。

快遞工作不僅考驗體力，更考驗智商和情商。小李說，一個好的快遞員能用最短的時間熟悉自己片區的情況，然后合理規劃每天的出行路線；不僅能和自己片區內的大客戶、老客戶搞好關系，保障每天的發件量，還能開辟新的資源，那樣收入也會直線上升。如果能挖到別家的大客戶，那就更厲害了。

但做快遞員終究不是一個長久之計。

90后小王是小李的朋友，已經是一個5歲男孩的父親了。他曾經在一家快遞公司做了6年的倉管員，因為老板比較喜歡他，所以他的日子非常清閑，月薪也能至少4000元。他有時偶爾出去收幾個件，就能掙到更多。

小王的父母在他小時候就到北京打拼。2004年，小王初中畢業后也來到了北京。后來，老家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小王對老家就再沒有任何掛念了，也不想再回去。

但留在大城市，要考慮的現實需求太多了。

隨著兒子到了入學的年紀，小王發現孩子如果要在北京入學，不僅需要他的就業合同，還需要他在北京的社保來證明他的“就業”，而他所在的快遞公司并不給員工上社保。最后，小王只得換了一家能上社保的快遞公司，還是做快遞員，工作也更辛苦了。

快遞業普遍實行的承包制更讓從事這個行業的人看不到希望。

小李說，習近平總書記在2019年新春祝詞中點贊快遞小哥，一度讓他的曾經的快遞員同事們很興奮，感覺找到了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但是，日子終究還是回歸平淡。奮斗，是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但他們也并不滿足于此，至于追求的是什么，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生活，在遠方

“在老家難道就找不到能賺錢的工作了？”我問小李。 “在老家工作，生活成本低，還能照顧老小。有什么不好么？”

小李說，現在老家也有很多企業，算下來工資和自己在北京掙得也差不多。但是他覺得老家的發展跟北京有代差。“老家跟不上社會發展的腳步。年輕人，還是要追著時代跑啊！”說起回老家，小李就直搖頭。

“回家也不一定就是進工廠打工，現在國家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我說道。

在小李看來，回家種地他是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在農村搞農產品加工，他既沒有資本，也沒有門路。至于搞鄉村旅游，小李更是坦言，他覺得不是每個地方都有發展鄉村旅游的條件，至少他的家鄉就不具備基礎。“我們那都是種糧食的。在北京機會多，靠自己努力，總是覺得有希望在，回到家，就只能過按部就班的日子了。”

一顆不安分的心，讓小李始終“蠢蠢欲動”，不愿回到家鄉。

當然不是所有在北京的青年都像他一樣那么有“野心”。

對家鄉深深的厭惡，讓小李的朋友小星選擇了逃離。小星曾經明確表示再也不想把生命浪費在那個他生活了近20年的小縣城里。“又窮又亂，呆在那里人只能跟著墮落。”小星曾經這樣和小李評價自己的家鄉。

混跡北京十多年的老韓討厭大城市，他曾對小李說，這些大城市太虛偽，容不下我們底層人！雖然他一心想回到家鄉——那里有他的親人、有他的朋友，那里還有愜意的生活，但他現在并不打算回去——堅守在北京，趁年輕多賺點錢，然后體面地回去。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回到家鄉能大展拳腳，你愿意回去么？”離開時，我問小李。他想了想說：“我應該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