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勇
移山的愚公,倘若穿梭到今天,得知賓館的山景房更貴,“伴山豪宅”能讓購房者不惜背更多的房貸,會不會為當初的“強拆”哭暈在地上呢?
每座城都該有座山,這山,不一定巍峨,有峰巒溝谷便好,擋住滾滾市聲塵囂,爬上方知人生有種視角叫俯瞰。每段青春也該有座山,這山,無須多有名,容得下峰回路轉即可,它會教給少年,亦步亦趨之外,有一種堅持叫攀登。
蒙山就是這樣一座山,如玲瓏雋永的盆景佳構,伴著新余這座城,相看不厭。
每到春暖花開,去蒙山覽勝探幽、郊游踏青的人便多了起來。我曾常與伙伴騎自行車游蒙山,車筐兜滿映山紅,臉被霞光映得通紅。恰同學少年,我們爬起山來,一味逞強斗狠,只顧往前沖,往往忘了看風景。好在青春本身就是最耐看的風景,當時青春的我們也不會覺得錯過了什么。
那時我想,總有一天,我要去看很大的山,比如三山五岳什么的。
后來,我當兵離開了家鄉,再后來,我轉業回了家鄉。都說“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到過不少名山后,我卻再次來到了蒙山,發現自己對山的概念,很多竟源自蒙山。
蒙山依舊不動聲色地蓊郁,我卻髀肉復生,爬山時氣喘如牛。妻感慨:“你也老了!”她告訴我,黃永玉90歲時曾寫過一幅“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的字。
黃永玉是特立獨行的大家,自可從心所欲不逾矩,而我不敢,只能故作豪邁,緊走幾步。 面對青山,我不敢老去!
與戰友聊天,聊及蒙山,常有人問:“蒙山在哪?”四川、山東等地的戰友甚至誤認我為老鄉。叫蒙山的山還真不少。
后來,我查到蒙山地理坐標,主峰白云峰位于東經114°93′,北緯28°06′。可是,僅憑地理坐標,遠不能精準標出蒙山。蒙山的經緯,早已綿亙進精神、人文、歷史的時空里。
蒙山以歷史為經,傳奇為緯。老萊子、岳飛、建文帝……歷史人物來了又去,歷史事件在史書里泛黃,唯獨瑰麗的民間傳說在蒙山根深葉茂。民間自有民間的歷史觀、價值觀,將春秋大義演繹成見人見情的傳奇,樸素卻直指人心。沿著蒙山的傳說,走進歷史的宏大敘事,更走進道德文化、世故倫理的草根表述,如掀開蒙塵的蓋頭,我看到鮮活紅潤的美麗臉龐。
蒙山以農耕為經,誦讀為緯。栽秧點豆,抬頭見悠然云間的山,低頭見倒映秧田水面的山,千百年的農耕養活了耕讀傳家的譜系。蒙山是一座啟蒙的山,蒙山書院、正德書院、石門書院、竹樓書院、楚蒙山房等眾多書院曾星羅棋布。這些書院雖已湮沒在歲月長河中,可靜聽松風竹韻,似乎還能辨出瑯瑯書聲。
蒙山以胸懷為經,情懷為緯。蒙山的體量不大,胸懷卻大。蒙山之清之幽之秀,磁石般吸引著晨鐘暮鼓、梵唄清音,據說鼎盛時期這里曾有近百座寺廟庵觀。釋、儒、道共藏一山,各修各的行,各念各的經,重巒疊翠中有著兼收并蓄的包容胸懷。山居生活自有一份恬淡的入世情懷,山里民風淳樸好客,山民不畏強勢,卻又講理重道。
蒙山以生態為經,物華為緯。蒙山素面朝天的真山真水,是各種動植物的樂園。看著魚翔淺底的快樂,鳥鳴空谷的歡愉,令人愿意成為清新空氣的一個分子、竹青色煙雨中那滴欲墜的綠。深藏不露的蒙山,是個資源寶庫,輕叩巖石,仿佛能聽到金、銀、鉛、鎢等金屬的囈語。在這里,用匝地月光能提煉出巖石中的銀,用落葉滄桑能打磨出大理石的斑斕。
云遮霧繞的白云峰,我總覺得是曹姑娘的綽約身姿。
曹姑娘是當地曹家村人,農民起義風起云涌之際,她曾率領山民扎寨蒙山劫富濟貧。岳飛奉命到江西平寇,數次攻打曹姑娘,均告失敗。
一個偏僻山村的農家女,居然能抗擊威名遠播的“岳家軍”,其天賦異稟堪比“圣女貞德”。民間傳說只好用法術來解釋,說曹姑娘能剪紙為兵馬,每天梳頭要從三更梳到四更,等丈余長的秀發梳好,她才有高強本領。
岳飛從俘虜的口中得知曹姑娘的秘密,便選了個雨天,趁她還沒梳好頭,發動了進攻。紙兵馬一碰雨水就失靈,曹姑娘只得棄寨而逃。岳飛緊追不舍。遇一兩峰間的懸崖,曹姑娘解下裹腳布,拋出為橋,跨橋而過。岳飛則連人帶馬掉下懸崖,好不容易才躍出懸崖,繼續窮追。因長發披散,被樹枝緊纏,曹姑娘在峰頂終被岳飛擒殺。
據說,曹姑娘死后,一頭長發化作了漫山遍野的藤蔓,游人一路攀藤扯蔓,從此便心有千千結。蒙山東南的仙女湖,相傳是仙女下凡與凡人喜結良緣之地。
曹姑娘與岳飛,一個幽谷百合,一個曠世英雄,本該是不同軌道的兩顆星,因家國情懷,他們在蒙山不期而遇。當地人敬重岳飛,也憐愛曹姑娘,這種復雜矛盾的心理,給民間傳說留下了不少欲言又止的伏筆。
沿途品味有關岳飛和曹姑娘的遺跡、傳說,仿佛依稀目睹他們的身影閃過山林。忍不住要猜測,他們相遇時的驚鴻一瞥,到底碰撞出了些什么,是仇恨、憤怒,還是惺惺相惜、欲說還休?每個到蒙山的人,自會有獨到的解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