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亞楠

東亞地區進入21世紀人口生育率急劇下降,中國港澳臺地區、新加坡、韓國的總和生育率均降至不足1.1,為世界最低水平,東亞已經成為世界上最不愿生育的地區。日本是東亞最早步入少子化的國家,也是最早開始應對少子化的國家,生育率出現回升跡象。韓國和中國臺灣(以下簡稱臺灣)的超低生育率持續時間更長,也更難擺脫困境。關于人口少子化和低生育率的研究已經很多,本文試從文化決定論的角度來分析日韓臺出現低生育率差異的原因。
所謂超低生育率(lowest low fertility)是指總和生育率低于1.3的現象,遠遠低于保證人口更替水平2.1。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西北歐國家在發達國家中生育率率先迅速下降,特別是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和德語國家,其次是其他西北歐國家。80年代,北歐的生育率并沒有如經典人口轉變理論所預期的那樣停留在更替水平附近,而是出現了新一輪的下降。荷蘭學者Van de Kaa提出“歐洲第二次人口轉變理論”,從價值觀的世俗化、個人主義化角度來進行解釋。根據這一理論,20世紀上半葉發達國家的第一次人口轉變體現的是“孩子為王”的利他主義和家庭主義價值觀,20世紀后半葉的第二次人口轉變反映了“以伴侶(父母)為中心”的利己主義和個人主義價值觀。同居、非婚生育、離婚的增加等一連串的家庭變化都是個人主義的影響,生育率下降到人口更替水平以下也是其影響之一。
進入90年代,南歐、東歐和前蘇聯國家的總和生育率降到1.3甚至更低,陷入了“低生育率陷阱(low fertility trap)”。在這些國家,家庭主義價值觀占社會主流,傳統的性別分工仍然存在,女性勞動力的社會參與度低,婚姻制度健全,婚內生育占主導。第二次人口轉變理論無法用價值觀的變化來解釋這些國家出現的極低生育率。
21世紀初生育率下降的前沿轉移到東亞。首先是韓國在2001年達到1.30的極低生育水平。接下來是2003年的臺灣(1.24)和日本(1.29)。日本的生育率波動比韓臺略慢,2005年達到最低點1.26后,2006年回升到1.32,擺脫了超低生育水平。相比之下,韓國和臺灣在2010年仍然是超低生育率。韓國2005年降至1.08,臺灣2010年的生育率只有0.895。
歐洲各國中,意大利(1993- 2003)、西班牙(1993- 2003)、捷克共和國(1995- 2005)和斯洛文尼亞(1993- 2003)在11年間一直保持超低生育率。相比之下,韓國在2001~2015年、臺灣于2003~2014年生育率一直處于超低水平,比其他任何發達國家都長。2016年韓國的總和生育率只有1.17,臺灣僅為1.12,日本則回升到了1.44。
發達國家超低生育率的出現要歸因于后現代社會經濟的變化,全球化導致就業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增強,經濟緩慢增長背景下年輕人就業市場惡化,收入下降造成理想與現實的背離,養育子女費用特別是教育費用高漲,經濟服務化使女性勞動力大量增加。這種變化在所有的發達國家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但是由此引發的生育率下降的程度因文化圈而異。
Peter McDonald將英語國家、斯堪的納維亞國家(不包括波羅的海國家)、西歐(不包括德語國家)總和生育率保持在1.5以上的國家列為第一組,生育率遠低于這些國家的列為第二組,包括德語國家、南歐、東歐、前蘇聯各國和東亞發達國家。日本的最低值(1.26)與德語國家和南歐的平均水平相當。東歐和前蘇聯一些國家,如捷克(1.13)、拉脫維亞(1.10)、保加利亞(1.09)生育率非常低,不到1.15,但也沒有降低到韓國和臺灣的水平。
東歐和前蘇聯各國除了通常意義上的后現代社會經濟變化之外,還經歷了從社會主義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劇烈變化。因此,即使生育率比德語國家、南歐、日本下降得更快,也不是不可理解。然而,韓國和臺灣沒有經歷過市場經濟化的過程,兩國社會也沒有發生比東歐和前蘇聯更動蕩的變化,其生育率下降到更低水平很難從這些方面找原因。因此,韓國和臺灣的極端生育率下降應被視為反應的特異性,而不是“壓縮現代性”等特異性因素。
鈴木透從文化決定論的角度將生育率極端下降地區分為西北歐國家、德語國家和東南歐國家、日本以及儒家文化圈等四類,韓臺屬于儒家文化圈。在西北歐國家,婦女地位從古時候開始就很高,傳統性別分工的退化、男性參與家務和育兒也最先發生在該地區,男女平等程度與生育率呈正相關的態勢。然而,臺灣社會男女平等程度比日韓高得多,生育率反而很低,德語國家的情況也類似。
日本的生育率在2005年下降至最低點1.26,相當于南歐、東歐和前蘇聯各國在20世紀90年代的平均水平,韓臺則更低。日本和韓臺雖同屬東亞,深受古代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但是其文化卻顯示出不同于儒家文化圈的特點。在家庭利益優先、尊重父權、孝順父母等價值觀方面明顯弱于韓臺。
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中將日本排在中華文明之外,自成一體。日本的傳統社會構造與其說是東方式,不如說與歐洲的封建主義類似。雙方不約而同地具備相近的社會—文化結構:氏族制的強勁遺存與相對先進的政治、經濟制度相結合,構筑起軍事貴族統治下的采邑群體,出現官方權力與領主地產的融合物,而附庸對領主的效忠提供了這種制度的倫理基礎。”而中國的儒家思想是以孝為根本,孝移之于國家,才產生了忠。
中國的孝道發展到后期強調絕對支配和服從的片面性,絕對化的“孝”變成盲目的服從和愚昧的舉動,片面的“孝”道被極端化,立身處世無不以“孝”為標準,甚至由道德修養演變為法律制度。反觀日本,作為倫理道德觀念的“孝”于日本社會并非原發性概念,而是由大陸文化輸入的,“孝”更多表現為子女對長輩單方面承擔的一種義務。日本的“孝”道中摻入了大量佛教色彩,更多地宣揚“恩”的作用。認為子女對父母盡“孝”就是回報父母的“恩”,“恩”是“孝”的前提。傳統中國人最擔心的事情是無后,人們視生育后代為一個人對祖先應盡的義務和責任,男人沒有盡到這種義務與責任,便自覺有愧于祖宗,無地自容。女人在家中的地位也因其生育能力而定,未生兒子是被丈夫拋棄的合法理由。中國人在生育觀上始終有兩個偏好:一是偏好男性,一是偏好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