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講延安女大的故事

文/伊曉旭

當年同住一孔窯洞的戰友，左起：徐舟、李巖、李昭、虹林、路巖、蘆焰。

我的外祖父郭長城是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曾任陜甘寧邊區政府參議。《佳縣文史》記載說：“郭長城先生由晚清而至民國，受革命潮流的影響，思想日趨進步。先生膝下有三子四女，長子敘倫、長女敘秩，在家鄉從事革命地下活動，為陜北早期的共產黨員。次女敘婷、三女虹林結伴投奔延安，次子敘義為邊區烏鎮完小校長，三子敘杰、四女艷林于解放戰爭時期參加解放軍。敘秩、敘婷犧牲在抗日前線，時年分別是25歲和22歲。”我的母親原名郭敘猷，因為那個時代進步青年到了延安之后改名的情況非常普遍，表示與舊我決裂，成為一個新我，所以母親改名為虹林，父親原名許清廉，到了延安后改名為伊里。

母親生于1923年7月，1937年4月在榆林女師加入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參與了保護地下黨員、搶救傷員、抗日宣傳等工作，幫助過馬明方、賈拓夫、安芳紅等早期共產黨員躲過敵人的追捕。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母親和二姐敘婷前往延安參加抗日救國。經八路軍榆林辦事處主任龔逢春介紹，母親在1937年12月進入陜北公學二期18隊（女生隊）學習，次年元月經吳景直介紹入黨；1938年3月，轉入抗日軍政大學3大隊5小隊（女生隊）學習，畢業后分配到中央青委工作，在胡耀邦、李青的領導下做共青團兼民先隊的工作。那段時間，母親數次向組織遞申請要求上前線，但因年齡太小一直未被批準。

延安女大1939年5月開始招生，中央黨校的兩個女生班和抗日軍政大學的兩個女生隊直接并入女大，母親因此成為女大的第一批學員。1939年7月20日下午，女大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舉行隆重的開學典禮，毛主席、周副主席、八路軍代表鄧小平、新四軍代表張鼎丞、印度援華醫療隊隊長以及延安各界群眾萬余人參加了開學典禮。校長王明作了報告，他講了創辦女大的意義、宗旨、方針。接下來，毛主席站著作了講話：“女大不僅要培養大批有理論武裝的婦女干部，而且要培養大批做實際工作的婦女運動干部，準備到前線去，到農村、工廠中去，組織二萬萬五千五百萬婦女，來參加抗戰。假如中國沒有占半數的婦女的覺醒，中國抗戰是不會勝利的。婦女在抗戰中是有非常重大的作用：教育子女，鼓勵丈夫，教育群眾，均需要通過婦女。只有婦女都動員起來了，全中國人民也必然會動員起來。全國婦女起來之日，就是中國革命勝利之時。”

母親告訴我說，一開始女大只有4個普通班和一個高級班，她當時被編入普通班。但不久，隨著全國各地進步青年紛紛奔赴延安，女大便迅速發展壯大到13個班。因為文化程度參差不齊，學校又增加了陜干班和特別班。陜干班主要輪訓邊區文化程度比較低的基層女干部，而在特別班學習的是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紅軍女戰土。女大的學習氛圍很濃厚，同學們的學習熱情和自覺性都非常高。母親說，當時李巖和蘆焰兩人在小組和大會討論會上都各抒己見，暢所欲言，為弄懂學通一個問題，爭得面紅耳赤，母親說她也記不得最后兩人的觀點誰正確，只知道最后兩人高興得相互擁抱。那時，大家都很單純，批評與自我批評也是竹筒倒豆子，從不拐彎抹角、斟詞酌句，只知道要取長補短，互相學習。

當時女大師資短缺，母親完小畢業后先后上過榆林女師、陜公、抗大，在女大算是“知識分子”，于是她被指派輔導陜干班和特別班的文化課，教那些老大姐識字唱歌。特別班的同學寫入黨申請書，好多人文化程度低，好多字不會寫，母親就過去給她們幫忙，把字寫在邊上，被教的那個人原模原樣再謄上去。大家為了傾訴自己對黨組織的感情，寫了撕，撕了再寫，一直寫到滿意了才交上去。

母親和姜鵬、呂璜、孟于。

母親說，在女大的那段歲月真是快樂，大家一起學習，一起挖窯洞，一起吃小米飯，一起吮吸著新知識。建校初期，母親和同學們除了正常的革命理論學習外，還和男同志一樣，上山開荒種地、修復山路、挖窯洞。母親她們一幫小姑娘力氣小，陜干班和特別班的大姐們主動過來幫助挖土、抬筐子、搬石頭，大家互助友愛，十分溫暖。

母親與女大同學章巖、于藍、路巖。

延安的窯洞，若從延河邊上望去，很像一座七八層的大高樓，一層層緊密排列，而且內部互通。夜幕降臨之后，點燃了油燈，燈光層層疊疊，和現在大城市的高層建筑相比，一點也不遜色。窯洞既是教學、生活的場所，也是防空洞，日本人的飛機一來，大家便躲進窯洞。當時，延安物質條件匱乏，沒有教室，就露天講課，自帶小板凳，雙膝并攏作筆記。吃飯也是“兩干一稀”，8至10人蹲著圍在一起吃。衣服和日用品也極少，用鹽當牙膏，用草木灰當肥皂，被褥不夠合著蓋，衣服要換洗就只能換著穿。中央對女大有特別的照顧，女生一律睡木板，不睡潮濕的土炕，這是延安其它學院享受不到的。

女大的物質條件雖然艱苦，但精神生活卻十分豐富。夏天在延河里“水鴨子”教“早鴨子”游泳，冬天延河凍上了大家就去滑冰。大家還在河邊沙灘上建起籃球場、排球場，舉行踢毽子、跳繩等體育活動。每逢延安舉行大的慶祝活動，女大必出大型節目。母親說她們表演的團體操有點像現在的廣場舞，數百人的隊伍，同學們一個個的雙手搭在各自前面人的肩上，像一列運行的火車，浩浩蕩蕩從松柏牌樓通過，變換各種花樣，一會兒“三八型”，一會兒“五角星型”，給中央首長和延安居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女大也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當年，由夏革非、路巖幾位主演的話劇《秋瑾》紅遍了延河兩岸。還有中國歌劇院獨唱演員孟于，是《白毛女》喜兒一角的最早扮演者，也是電影《白毛女》的創作者之一。孟于去晉察冀邊區時把山西的民謠《二小放牛郎》改編成了歌劇，這首歌在山西流傳很廣。章巖曾經擔任毛主席、周副主席和中央領導人在延安時期的速記員，毛主席的脫稿講話，大多都由她記錄整理。還有于藍，她出演的《花木蘭》《兄妹開荒》深入人心，后來在《烈火中永生》中塑造的革命烈士江姐的形象，幾十年來幾乎無人可以超越。

1994年，在延安女大北京校友會成立儀式上，母親與時任全國婦聯主席彭佩云。

母親說，當年延安男女青年的比例是18比1。母親和徐舟（徐特立的孫女）、李巖（解放后曾任西安交大紀委書記）、李昭（胡耀邦夫人）、薛明（賀龍夫人）、路巖（解放后曾任水電部辦公室副主任）、蘆焰等女同學，曾住過同一個窯洞。薛明是女大5班的指導員，畢業后與賀龍結成伉儷，隨賀龍南征北戰，戎馬半生，處理承辦了大量的文電等工作。李昭1939年從安徽沖破重重阻撓進入女大學習，1941年冬與胡耀邦喜結良緣。她平易謙和，即便在胡耀邦擔任總書記的6年中，她也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一頭扎入北京昌平懷柔等地幫助當地農民發展養羊、養兔、養蠶事業。

女大畢業后，母親和姜鵬、呂璜等同學分配到陜甘寧邊區保安處偵察科工作。姜鵬嫁給了副處長審訊專家譚振文，呂璜與“延安的福爾摩斯”偵察科長布魯喜結連理，母親則嫁給了時任秘書室副主任的我的父親伊里。那時，戴笠在蘭州和漢中舉辦“蘭訓班”和“漢訓班”，向延安滲透特務。當時我父親負責此案的匯總，母親和姜鵬、呂璜一起把發現的敵特名單、地址制成卡片便于查詢。經過教育自首和偵察審訊，把滲入的50多名特務情況全部掌握，為邊區保安處破獲當時最大的特務案件貢獻了力量。這起案件還受到過毛主席的表揚。

解放后母親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安戰線工作，離休后獲公安部頒發的一級金盾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