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在青島游走

孫方杰

1

夏日的棧橋，在沒胸的水中

直著腰，接受大海的滌蕩與沖洗

風從很野的洋流中吹來

礁石、小島、浪花和鷗鳥

在我的身體里微笑著，被洶涌拍打

好幾個星期，不肯離去

我和你，扶著回瀾閣的大石塊而立

目光在遠方的海霧中消失

一個未知的世界，在那很野的洋流上

敞開，我的思緒

匯成汛雨，在那個陌生的地方

被你的柔情摁住

我感到，你抱著愛情的雙手

正在舉過頭頂

我看到，移動的云朵

舒緩而又舒緩地經過你的指間

在你的甜美與快樂之中

與身后的城市，相融在了一起

2

隨后，我看到你在小魚山上的歡喜

在它彎轉回環的街巷中

你聽到了一聲孩童的哭泣

沒有苛責，沒有安慰

只有我和你在那里站著傾聽

仿佛呈現委屈，也是一項人生技能

而你，從不向我抱怨生活的艱辛

你說，你就是小魚山上

某棵樹上的漿果

正巧落在了我的懷里

讓我終生品味，熟透了的甜蜜

3

我和你，在名人故居間穿行

從蕭紅到老舍，時間再次開始

他們埋頭寫作，似乎還不知道此后的命運

已被失去人性的罪惡

深深地摳進了肉里

此后發生的事

讓他們始料不及，逃難和抵抗暴力

成了歲月的主題

沈從文隔著窗戶與我說話

他的雙眼浸滿了淚水

他說，作為一個曾經活著的人

在痛苦上行走了一生，即使閉上眼睛

即使睡眠，也無法對災難視而不見

我牽著你的手離開時，時光靜止

康有為、梁實秋、聞一多

蕭軍、王統照、劉知俠，那些不朽的名字

像漲潮的海水，漫過了眾人的頭頂

4

八大關猶如穿著綢緞睡袍的美人

飄逸，靈透，生動

仿佛充滿了黎明前的情欲

我和你在這里享受美好

荷塘妖冶，紫薇寧靜

碧桃迷離，而花石樓嗚咽

七月，風拂過鮮花，在你的衣裙上

綻放快樂

我在每一棵樹上，掛上彎月

八月，風穿過萬國建筑群

在你的指尖上復生。我在每一條路的兩旁

種上你的嫵媚，你的柔情

以及三四個很艷的夢

5

小青島，寂靜。薄暮緊貼著礁石

樹蔭、草地和燈塔。黃燦燦的野花上

棲著三滴海水的凝露

天上云蒸霞蔚，地上霧氣翻騰

到處都是伊甸園的氣息

黑夜來臨，寂靜更深

我和你，是這里的守夜人

花叢后邊，一陣近乎靜默的晃動

是一只刺猬，趁著夜色

出門謀生。之后，寂靜更靜

6

置身于香港中路，仿佛已被繁華包圍

我和你在這里游走，感受夜如白晝

路旁的小巷幽深，右邊去了大海

左邊去了燈火閃動的萬家

我和你，早上來過，晚上又來

一邊向這里的繁華問安

一邊討論怎樣才能過上優雅的生活

我曾經細數高樓的窗戶

和霓虹的光束，我曾經

在一株鉆出盲道的野菊花前駐足

驚奇于生命的不屈

我曾經目睹一對戀人，緊緊地挽著手

走向城市的更深處

站在這燈紅酒綠的盎然中

我不禁驚嘆：青島很有大都市的樣子了

你說：就像一顆閃亮的天狼星

當我看時，那璀璨

已經閃耀于浩瀚的蒼穹

7

臺風過境，匯泉灣海浪升起

戲水的人，和著涌的節奏

一次又一次被卷入深處

一次又一次被拍回沙灘

嘰喳、尖叫、歡呼，以及刺激

混合在一起，三只海鷗在大風中飛

悠閑自若。一道激流

翻滾著抬起一個少女，人們驚慌失措

你的身上，散發著臺風的味道

一種激情在你的體內澎湃

你的話語，你的目光，你的戀戀不舍

當你再次吻過我的臉頰

你身上臺風的味道，更濃了

8

水族館和極地海洋世界，孩子們

被好奇心拉上了票根

玻璃后面的海洋，歡樂的暑期

我在這世界上醒著。此刻

你又唱又跳，現出了孩子般的童稚

9

嶗山上的夏天，清涼而又散逸

大海的水汽在巨峰之上

飄蕩，隨風而盤旋

龍潭瀑橫在天上，融入上升的陽光

北九水和白龍洞，還有巨峰上的茶樹

在眼前隱現。溪水和瀑布

像大海的低音部，和著山谷的風鳴

擁著我說給你的情話

飄向高處，也飄向低處

你仰面躺在草叢上，雙眼緊盯著天空

仿佛我對你的愛已經高過了蒼穹

四野的氣脈從山下，匯聚而來

在你身上氤氳，運轉，漾動

仿佛山上的事物也都在愛你

野花盛開，時而如帶翼的天使

沿著黑風口飛行

時而如急迫的欲念，令人亂了心智

看啊，這山上的愛情比山下更有韻致

10

情人壩浪漫依舊。天色漸暮

海的暗藍和燈光的曖昧

照亮戀人的腳步。我和你

緊緊地偎著，天空高遠而純凈

海上的氣流涌來，帶著玫瑰花的香氣

流浪藝術家在演奏《費加羅的婚禮》

薩克斯吹得低沉，空曠，令人驚悸

愛情的力量，仿佛大海的洶涌

一如我和你，仿佛兩道一樣的浪花

兩聲一樣的波濤，相遇之后

你中有了我，我中有了你

夜已深，依偎的戀人紛紛起身

離去。現在壩上空了

在陰影處，一個被愛情咬了一口的少年

凝視著遠方的大海

很久了

11

坐在魯迅公園的礁石上，看夜的海

浪花閃著銀光，濤聲露著雪白的脖頸

仿佛還保留著溪水的純凈

碧潤而又涼爽的空氣，打扮迷人的晚風

溫柔地呈現

吹在身上，像被你輕輕地觸摸

七月的海霧中，靜靜地

看著遠方的海，看到的事物

仿佛離天那么近，仿佛你系著圍裙

行走在自家的客廳里

身后的松林和草地，它在發出邀請嗎

在這夏日的繾綣中，它要留我倆過夜嗎

我說：尚若有一頂帳篷，擺在月光里

你說：帳篷純屬多余

這多好啊，多自由啊，潮汐，霧靄

星空，整夜都會在血液里涌動

12

平地而起的小旋風，穿過街巷

凝聚了萬家煙火，身體由暗變白

由白變紅，向著大海，蜿蜒而行

只有這個地方可以抵達。在城市的宴會廳

五四廣場的黃昏，搖晃著

把城市的美藏在了小旋風的手中

傍晚時分的眼睛，像棗汁

緊盯著我和你，緊盯著那對飛來的海鳥

停了一會兒，又飛走

紅色的風，從大地奔向天空

我看見七只鴿子像回到了老家一樣

興高采烈;五只灰色尾羽的海鷗

將翅膀上的蔚藍，灑在了人們肩上

不遠處奧帆中心的舢板，從海浪里回來

在歡心里，閃著微咸的光熾

游人和市民交織在一起

漫步，聊天，享受摩肩接踵

和物換星移。此刻，我和你

舔著嘴上的甜言蜜語，有點點醉

伴著微微的顫栗

（選自《青島文學》2019年4期）